普布悻悻走開,轉悠到鹽攤前。賣鹽的是個川商,正跟顧客吹噓:“我在瀘州有鋪面,專做工坊布匹轉運。你們猜怎麼著?從雲南發貨比杭州快半個月!”
“怪不得最近鹽價跌了。”買鹽的工匠插嘴,“我婆娘在工坊做飯,說天天有四川來的商隊蹭飯。”
茶肆裡,幾個廣西珠寶商正在密談。為首的黃老闆展開張輿圖:“沐王府剛貼告示,要在滇池東岸建新碼頭。現在下手買地皮,轉手至少三倍利。”
年輕夥計疑惑道:“師父,咱們不是來收翡翠的嗎?”
“蠢貨!”黃老闆敲他腦門,“工坊引來這麼多商隊,光是給他們打點行頭就夠賺了。昨兒個緬甸商人還問我買珍珠鑲腰帶呢!”
正說著,街口傳來銅鑼聲。沐王府的侍衛開路,後面跟著十輛滿載的馬車。有眼尖的商人驚呼:“是杭州來的新織機!”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普布擠到最前面,盯著車上的木箱直咽口水。他拉住個腳伕問:“兄弟,工坊還招工不?”
腳伕抹著汗笑:“招!天天招!連染坊帶織坊,聽說要再招五百人。”
城東的巾幗工坊門前,劉嬸正給新到的女工登記名冊。她抬頭擦了把汗,突然發現隊伍裡混著幾個男子。
“你們來湊什麼熱鬧?”
穿短打的漢子賠笑:“管事行個方便,我們是貴州來的染匠。聽說工坊缺人手,特地來投奔。”
劉嬸狐疑地打量他們:“工坊規矩,只收女子。”
“我們懂!”漢子急忙從包袱裡掏出塊靛藍布,“您看這扎染手藝,整個黔東南找不出第二家。家裡婆娘娃兒都帶來了,就等著安頓下來教徒弟呢。”
春杏聞聲過來,接過布匹細看。陽光下,布面的冰裂紋細膩均勻,比工坊現在的染法更精緻。
“留下吧。”春杏拍板,“但染坊必須由女子主事,你們只能當副手。”
漢子們千恩萬謝。他們身後,更多拖家帶口的外鄉人正往工坊湧來。有抬著織布機的,有揹著染料筐的,甚至還有舉著“代寫契約”牌子的老秀才。
工坊賬房裡,沐晟正在聽王巖彙報。
“世子,光這個月就新增了七家客棧,四家飯鋪。”王巖的賬本記滿密密麻麻的數字,“最離譜的是當鋪,半個月收了六十多件抵押品,全是外地商人押的路費。”
沐晟若有所思地敲著桌面。他想起三日前緬甸商隊的請求——他們想在昆明設常駐貨棧。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那些番商向來把雲南當作補給站。
“去告訴劉嬸,明天開始工坊門口設個告示牌。”沐晟突然說,“專門張貼各地商隊的求購資訊。”
王巖眼睛一亮:“妙啊!這樣女工們就能按需生產,免得織多了壓貨。”
正說著,侍衛引著個穿官服的人進來。來人拱手道:“下官廣西鹽鐵司的,特來與世子商議合作。”
沐晟挑眉。廣西與雲南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竟主動上門。
鹽鐵司官員展開卷軸:“我們那兒的壯錦久負盛名,若能借工坊的新織機改良,願分三成利潤。”
沐晟看著圖紙上精美的花紋,忽然笑了。他想起朱幼薇信中所說:好手藝不該有疆界。
暮色降臨,昆明城南的夜市燈火通明。賣餌塊的老楊頭忙得腳不沾地,他的攤子前圍著七八個番商,正比劃著要加辣。
“老楊,再烤二十個!”隔壁綢緞莊的夥計跑來,“我們東家請客,招待四川來的客人。”
老楊頭擦著汗問:“最近怎麼這麼多外鄉人?”
“這都不懂?”夥計壓低聲音,“工坊帶起來的!現在雲南的布賣得比杭州還快,各地商隊都跑來搶貨。布匹買賣一起,其他行當自然跟著紅火。”
更遠處,新開的銀號前排著長隊。穿各色服飾的商人等著兌換寶鈔,有個苗家姑娘正用流利的官話解釋匯率。
滇池水面上倒映著萬家燈火。沐晟站在王府角樓,望著這座突然鮮活起來的邊城。三個月前,誰能想到幾臺織機會讓八方商賈雲集於此?
侍衛匆匆上樓:“世子,貴州宣慰使派人送信,說要在昆明設常駐驛館。”
沐晟接過信箋,忽然發現落款日期是三天前。他望向官道方向,黑暗中還有無數火把正往昆明移動。那些星星點點的光芒,彷彿在編織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整個西南連成一片。
夜色漸深,工坊裡的織機聲仍未停歇。新來的廣西染匠正在教白族婦人調色,四川來的賬房先生幫著核對訂單。更遠處,緬甸商隊的駝鈴聲與貴州馬幫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
這座邊陲小城,正在成為西南最繁華的所在。而這一切,都源於女子們手中那根細細的棉線。
……
晨霧還未散盡,金陵城的六部衙門已經忙碌起來。
通政司的差役抱著厚厚一迭奏章,急匆匆穿過奉天門。最上面那本奏摺的封皮上,赫然寫著“雲南布政使司呈報巾幗工坊事”。
文華殿內,太子朱標正在批閱奏章。
當他翻開雲南的奏報時,眉頭微微一挑。站在一旁的陳寒見狀,輕聲問道:“殿下,可是雲南又有什麼好訊息?”
朱標將奏章遞給他:“你自己看。沐晟說工坊帶動商稅增長五成,現在連廣西、貴州的土司都派人來學。”
陳寒接過奏章,目光在紙上游走。
當他看到“番商預付定金兩萬貫”時,嘴角不自覺上揚:“這數目抵得上一個上等府的全年稅收了。”
正說著,通政使匆匆進來,手裡捧著更多奏章:“殿下,江西、湖廣、四川等地的布政使司都上了摺子,請求在當地設立巾幗工坊。”
朱標接過奏章翻了翻,突然笑出聲:“有意思。半年前這些人還說什麼女子不該拋頭露面,如今倒搶著要設工坊。”
陳寒湊近看了看:“浙江布政使更絕,說他們那兒的女子心靈手巧,若不設工坊就是暴殄天物。”
“傳內閣議事。”朱標放下奏章,對侍從吩咐道,“再把戶部、工部的堂官都叫來。”
半個時辰後,文華殿側廳裡坐滿了官員。戶部尚書方克勤正在傳閱雲南的稅單,手指微微發抖:“這數目……這數目……”
工部尚書鄭沂搶過稅單看了一眼,立刻拍案道:“殿下,此事當立即推廣!若各省都能如此,國庫歲入至少翻番!”
禮部侍郎周慎卻皺起眉頭:“女子成群結隊做工,終究有傷風化。雲南地處邊陲也就罷了,若在江南推廣……”
“周大人此言差矣。”陳寒打斷他,“杭州工坊開辦至今,可曾出過什麼有傷風化的事?反倒是養活了多少寡婦孤兒。”
兵部尚書茹瑺插話道:“臣倒覺得這是好事。女子有了正經活計,誰還願意去煙花之地?這教化之功,比建十座貞節牌坊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