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金陵西郊,棲雲山殯儀館。
人潮洶湧,愁雲慘淡,金陵有頭有臉的人物今日皆在棲雲山聚首。
奈何天公不作美,今晨甫一破曉,秋雨綿延,天空灰濛濛一片,壓得人喘不過氣,似乎是替鄭渠哀悼他英年早逝的長子。
人活一世最慘痛的遭遇莫過於——青年喪妻,中年喪子,恰巧,鄭渠平生短短四、五十載,卻將它們都經歷了,他的痛徹心扉,難以言表。
臨近喪禮開始前,鄭渠一動不動地站在靈堂最深處,長子鄭元瑾的遺像下,好似一尊被悲苦鏽蝕的雕塑。
鄭家舊部與麾下依附勢力的代表們悲從中來,卻又惶恐不安地佇立在靈堂兩側,無數寒暄言語最終化為一聲又一聲“節哀”。
除了“節哀”,他們似乎再難有其他的安慰言語。
又過片刻,一陣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忽然打破靈堂安靜的氛圍,哀悼人群無聲地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道路。
目光所及,何老家主神情肅穆,在長孫何褚寧的攙扶下,率先踏入靈堂。在他身後的則是周功至與他們兩家選拔人才組成的核心團隊。
他們兩家架勢十足,沒有半分低調可言,不像真心受邀出席喪禮,弔唁亡者,不知道還以為他們今日專程登堂入室,砸場來了。
周功至的目光率先停在一幅近在咫尺的黑白遺像上,昔日鄭元瑾意氣風發的模樣鐫刻在心底,想到日後鄭家再沒有什麼優秀繼承人,他眼中斂過一絲快意,但又迅速用“沉痛”將它掩蓋。
爾後,周功至不顧何褚寧眼神示意,從供桌上拿出幾炷香點燃,雙手捧香上前一步,對著遺像,似乎感慨萬分:“元瑾賢侄英年早逝,實在令人扼腕痛惜啊!
遙想當年,他與周某商榷兩家集團未來商業合作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見解獨到,誰曾想如此英才竟被天妒。”
他的言辭看似安慰,潛臺詞卻不斷地在誅鄭渠的心,“鄭兄節哀順變,切莫太過悲慟,哪日損將又折兵了。畢竟,鄭家諾大的基業日後全都仰仗鄭兄一人執掌了,鄭兄可不能倒下。”
他是故意的。
他笑鄭渠,精心培養的繼承人英年早逝,餘下的子女不是出嫁了便是不堪重用,鄭家還有未來嗎?
周功至知曉,他自己的兒子在同輩中一直沒有什麼過人之處,也是一個沒甚主見的。
可那又如何?
優秀如鄭元瑾,遭逢橫禍,身死道消。
手段狠絕如何褚寧,遲早有一日將面臨孤家寡人,千夫所指的局面。
只有他的兒子,有機會笑到最後!他的兒子不堪重用又如何,他可以先替兒子剷除障礙,鋪好路,未來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試問誰敢有怨言?
何褚寧一襲深黑正裝,身姿挺拔如松,與祖父站在靈堂左側,見周功至擅自行動,無端以言語挑釁鄭渠,臉色驟然陰沉。
“嗬——嗬——”
鄭渠喉間滾出野獸般的低喘,他緩緩抬頭,直視某人醜惡的嘴臉,猩紅的目光似想將周功至生吞活剮了。
偌大的靈堂氣溫驟降,在鄭渠身側的鄭氏族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們清楚地感受到一股源自武道宗師的駭人威壓正從鄭渠身上迸發,讓人一陣心悸,險些喘不過氣了。
何褚寧察覺一股熟悉的低氣壓,心下咯噔,怒罵周功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鄭叔——”鄭渠暴怒前夕,何褚寧率先打斷,恭敬有禮道,“周伯伯一時口不擇言,惹惱鄭叔,褚寧替他向您道歉,鄭叔息怒。”
何褚寧以為,他這般退讓,鄭渠似乎沒有不接受臺階的道理。
奈何——
喪子之痛太過沉重,周功至的挑釁言語始終讓鄭渠怒不可遏。
他也並不打算原諒周功至這個奸詐小人!不讓某人長教訓,他放不下!
鄭渠一步跨出,行如鬼魅,悄無聲息地站在周功至面前,語氣森寒,“息怒?呵,我誠心邀他周功至出席喪禮,誰知我兒今日屍骨未寒,他卻先冷嘲熱諷,莫不是自以為佔盡上風?”
大戰,一觸即發。
“鄭……”
何褚寧正想辯駁,鄭渠一記冷刀甩來,弦外之音明瞭——你們一丘之貉,再敢多嘴,老子一併殺了!
鄭渠收斂心緒,忽然質問周功至,道:“周功至,你周家是不是在打算,鄭某的兒子死了,諾大家業後繼無人,你們意欲從虎口奪食?”
“哈哈哈哈——”
似是想到了什麼般,鄭渠笑了,甚至越笑越大聲,如烏鴉泣血,繼續道,“枉你為人五十載,連故意火上澆油的決策你都佈置不明白,鄭某佩服。”
“小何家主,有這樣的的盟友為你何家拖後腿是不是很安心?我也是。”
鄭渠順利地將矛盾遷移至另外兩人身上,並且刻意挑撥離間。
正所謂——狗咬狗,一嘴毛。
鄭渠還不曾動怒,周功至卻先被他一席風涼話激怒了,只聽他怒罵道,“鄭渠,你什麼意思!?”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挑撥離間?鄭渠是不是瘋了。
“蠢貨。”
見周功至頻頻生亂,靈堂一側,何褚寧臉色又是一陣陰沉。
但當他與鄭渠四目相對時,他又迅速恢復悲痛欲絕的模樣,假意與人言和:“鄭叔此言差矣,我們三家相識多年,一直都相互扶持,豈有誰拖誰後腿的道理。”
眼下沒到必須與鄭渠撕破臉面的地步,他必須再三斟酌,如果讓鄭渠收回成命最好,他們對付楚軒的主脈少不了。
“小何家主,我們有盟約可言嗎?”鄭渠嗤笑,十分地不留情面。
轟——
在鄭渠近身的瞬間,周功至猛覺有一股他無法衡量、抗拒的恐怖力量,猶如萬仞高山當頭壓下!
這股力量並不是呈現身體表面,是直接將他的骨骼、筋脈,乃至每一寸血肉,再多承受一分氣力,只怕殞命當場!
咔哧——咔哧——
令人頭皮發麻骨裂聲清晰無比地傳入在場的耳中。
“啊——!”猛然響起一陣淒厲的慘叫,周功至膝蓋一軟,砰的一聲跪倒在地。
“鄭渠!你——”周功至疼得面目扭曲,怒目圓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