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天和三年(568年)。
六月初一。
長安宮內。
猝被皇帝宇文邕召入內庭的楊堅,心內實有些不安。
自誅護歸都之後,他便以楊忠病重,需加侍養的名義,請辭了官職,避居家中。
自然,此事並非出於他的自作主張,而是在宇文邕應允了他與李昞恢復舊姓的求請之後,由其父楊忠定下的計略。
須知道,普六茹、大野之姓,本是由宇文泰生前所賜,請復舊姓,實際是一種對宇文邕態度與能力的試探。
現今北周國中,宇文護雖死,皇帝宇文邕的力量卻未見得有多麼強大。
其若是於此時為了維護舊政策的威嚴,毫不讓步,便足證其才智不過尋常,北歸的敗軍勳貴們自可以結成聯盟,把控中央。
其若是真以讓步來換取楊、李二家與之合流,則足見其魄力與才智非淺,各家的行為舉措,便得謹慎有度。
畢竟關隴勳貴們可不是鐵板一塊,還須得靠宇文邕這塊皇帝招牌來平衡、維護各方的利益。
現今北周的皇權雖然虛弱,卻還不是他們某一家某一姓可以單獨挑戰的。
現今宇文邕既然願意退讓,秉政之後的舉止又頗見果決,自然不可小覷。
是以,似他楊堅這般做了擅殺大臣之事,犯了皇權大忌的狂生,自然須得主動乖巧起來,遠離紛爭,以避來日之禍。
只是不想,他今日還是被皇帝憶了起來,在朝堂公卿集議之後,由內官引入了內廷。
“大興公。”
這忽然而來的問候引得楊堅思緒一頓,抬目望去,卻見是宇文邕的心腹寵臣,安化公、小宗師宇文孝伯已候在了門廊之側。
“安化公。”
楊堅急做回禮,旋即,便由宇文孝伯引入了內室。
內室之中,周帝宇文邕,清河郡公、右宮伯中大夫宇文神舉,平原縣公、內史中大夫王軌,已在一張案前圍坐。
同三人見了禮,由宇文孝伯引著坐上小几,楊堅心內的緊張才稍作疏解。
宇文邕見楊堅落座,將一份文書遞了過來,他道。
“而今國難紛至,府庫財帛將竭,願請楊卿為朕分憂。”
楊堅接過那遞來的文字,粗粗看過,竟是道擬任自己為涼州總管的旨意。
他忙辭謝道。
“陛下恩重,臣五內俱感。然臣父臥榻疾深,其病甚劇,實不敢須臾離也,望陛下收回成命,使臣得盡孝道於家宅。”
宇文邕聞言未置可否,又道。
“魯國公年將十歲,朕聞卿有一女,年方八歲,正宜配之。”
“楊卿前誅逆護,拯社稷於將傾,功勞實大也,朕每憾國庫空竭,無能為賞。”
“今朕既稟政,欲立魯國公為太子,聘卿女為太子妃。”
“以卿之意,可乎?”
楊堅聞言呼吸不由一促,他卻是未曾慮到有此一節。
自己的女兒一旦嫁入天家,便相當於給自己誅護之事,頒了一道免罪金牌。
誅護一事,便全然成為了他楊堅立足朝廷的政治資本。
此事於他的誘惑,著實太大。
他終於沒能抗住那誘惑,便假作推辭道。
“小女麗華年歲尚淺,臣恐儀禮之教不足,舉止有損天家威儀。”
宇文邕聽他此言,已知他意動。
他現今在外雖有突厥丈人的支援,在朝廷之內,卻未有一支足夠忠誠的勢力支援。
在河東掌兵四萬的齊國公宇文憲,雖是他的兄弟,然自衛國公宇文直被陳人所擒之後,其便已成了北周國中繼承順位最靠前的宗室,須得且用且防。
而在弘農掌兵三萬的達奚武,雖然表面忠義,但觀其舊日行徑,恐怕宇文宗室之內誰做天子於他並無差異,亦是不足令他傾力爭取。
至於李昞,其帶回關中的兵馬,已被拆分給了河東、弘農以及徵蜀的尉遲迥,實際已經是個手裡剩了不過幾千兵丁可供節制的光桿司令,自然更沒有多大的招攬價值了。
唯有這楊堅不同。
其父楊忠作為宇文護時代的持不同意見者,在關中北部與河西這兩塊偏遠之土上,反而有不少親故。
別看北周在這兩地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過四萬之數,但這兩地北接突厥,實在是他宇文邕這個突厥女婿,最有能力也最應當掌握的所在。
畢竟,南征萬一不利,他還可以憑此基業,退保隴右。
是以楊堅,值得這般籠絡。
於是宇文邕又道。
“楊卿不必推辭,今我大周內外交困,正須上下一心,以保社稷。”
楊堅聞言,亦知不便再作推遲,終於拜謝道。
“陛下如此待楊氏,堅必殊死以待陛下。”
“臣請為陛下牧涼州。”
宇文邕得言亦喜,他道。
“善。”
有了楊堅的投效,他對未來的謀劃才有了成功的可能。
他於是抬首對身側的王軌言道。
“卿可為楊公言我等保全社稷之謀。”
王軌得言,立時應諾,起身在案上攤開一幅西北輿圖,便繼而言道。
“山南敗後,我朝兵卒僅餘一十七萬。”
“其中三萬在弘農備洛陽之敵,四萬在河東備晉陽之敵,二萬在武關備南陽之敵,是故十七萬之兵,備禦東寇,已用其半。”
“又有二萬在涼州備吐谷渾,二萬在渭北靈、銀等州備突厥,一萬在長安左右為守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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