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舟的拇指在碎玉上反覆摩挲，源質的熱度透過面板滲進血管。
他抬眼時，王五正盯著篝火裡跳動的火星，喉結動了動，像是有話要說。
“你說的領航者序列碎片，具體位置？“顧舟突然開口，短刀還攥在另一隻手裡，這是採珠人在深海養成的習慣，危險未明時，武器比信任更可靠。
王五顯然早有準備，從麻袍內袋摸出半張泛黃的海圖。
月光落在圖上，能看見用紅墨水圈起的珊瑚環礁，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星隕灣“三個字。“三年前我在黑市替張三驗貨，見過完整的海圖。“他指尖點在環礁中央，“那裡沉著艘上古領航者的座艦，肯定有序列碎片遺留。“
林虎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震得後背的礁石都簌簌落灰。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沫，渾濁的眼睛眯成兩道縫：“星隕灣？
那地兒我二十年前跟老船長出沒過。“他抬起纏著血布的手，指向東北方，“漲潮時暗礁像獠牙，退潮了全是吃船的漩渦。“話雖這麼說，他卻把短刀往腰裡又按了按。
小梅蹲在篝火邊撥弄魚叉，鐵尖在礁石上劃出火星。“顧哥，“她突然開口，聲音像被海風吹散的碎貝殼，“昨兒追咱們的三艘船，帆上都繡著章魚紋。“她看向王五露出的鱗光面板，“和他袖口裡的紋路......“
“是海淵議會的標記。“王五替她說完，麻袍下的肩膀微微發顫，“他們用深海生物的血脈改造手下，張三的嘍囉裡至少有七個'鰻化人'。“
他掀起左袖，鱗光下果然爬著暗紫色的章魚觸鬚紋路，“這是被種下的追蹤印記，所以我必須毀掉深淵契約，那東西能讓議會順著血脈找到所有改造者。“
李叔從船尾鑽出來，船槳扛在肩上，槳葉還滴著海水。“船帆補好了，“他瞥了眼王五，“但要去星隕灣......“他突然頓住，抬頭望向夜空。
顧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原本綴滿星子的天幕，不知何時浮起大片鉛灰色雲團，像被無形的手揉成了亂麻。
雲底泛著詭異的青紫色，偶爾有銀蛇般的閃電在其中游走。
“要變天了。“林虎的聲音突然沉得像壓艙石。
他掙扎著坐直，傷處的血立刻洇溼了新換的布巾，“這雲頭我見過，是'海哭雲'。“他指了指雲團邊緣翻卷的碎雲，“瞧那絲兒，像不像被撕碎的孝布？“老採珠人的喉嚨裡滾出一聲嘆息，“漲潮時準要起十二級風暴，浪頭能把咱們的破船拍成渣。“
篝火被突然捲起的海風颳得東倒西歪，火星子撲到小梅臉上，她卻連躲都沒躲，只盯著顧舟的眼睛：“顧哥，要不咱們等風暴過去......“
“不能等。“顧舟打斷她。
他蹲下來替林虎重新系緊繃帶，指腹觸到老採珠人滾燙的面板，解毒劑暫時壓下了海妖毒，但感染的熱度還在燒。“張三的人追了咱們三天，“他聲音放輕，像在哄受傷的海鳥，“等風暴過了，就來不及了。“
李叔把船槳往地上一杵，濺起的水花打溼了顧舟的褲腳：“可星隕灣的暗礁和海獸......“
“我有辦法。“王五突然插話。
他摸出個雕花骨笛，湊到唇邊吹了聲短調。
顧舟的合成臺立刻震動起來，提示欄跳出【檢測到深海生物共鳴頻率，可能用於引開海獸】。“鰻化人能聽懂海獸的嘶吼，“王五的青灰眼睛在陰影裡發亮，“我可以引著漩渦裡的噬船鯊繞路。“
林虎突然抓住顧舟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裡：“小顧，你聽我說......“
“我知道。“顧舟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血布傳過去，“但領航者序列碎片是救老林的關鍵。“他低頭看向林虎肋下的傷口。
海風突然捲來鹹溼的腥氣。
小梅打了個寒顫，抱緊懷裡的陶罐，裡面裝著他們最後的淡水。“顧哥，“她輕聲說，“我去把火滅了，別引著追兵。“說完她彎腰用珊瑚沙蓋住篝火，火星在沙裡噼啪作響，像極了深海里的發光魚。
李叔扛起船槳走向礁石縫，船身被他推出時撞在珊瑚上，發出空洞的悶響。“我先去把船錨收了。“他頭也不回地說，但顧舟看見他的背繃得像張滿弓，老水手在害怕，但更怕的是落在後面。
王五突然站了起來，麻袍下襬掃過顧舟腳邊的碎玉。“我去檢查救生艇的索具。“他說，卻在經過顧舟身邊時壓低聲音，“議會的人能順著源質追蹤，咱們最多還有兩個時辰。“
顧舟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珊瑚叢裡。
他摸出懷裡的羊皮卷，月光正好照在“領航者階位需集齊七枚潮汐徽章“那行字上，星隕灣的座艦，希望能有收穫。
林虎突然拽了拽他的褲腳。“小顧。“
顧舟抬頭。
原本在礁石上棲息的白翅鷗不知何時全不見了，只剩幾片被風吹散的羽毛，打著旋兒落進浪裡。
雲團已經壓到頭頂，像口倒扣的黑鍋，把月光全遮了個嚴實。
“起錨！“李叔的吼聲從船邊傳來。
顧舟扶著林虎站起來，老採珠人的重量幾乎全壓在他身上，卻比不過心裡那團火。
當第一滴豆大的雨點砸在他額頭上時，顧舟聽見了海平線傳來的悶響。
那聲音像極了上古巨獸的咆哮，混著越來越急的雨聲，在耳膜上震出一片轟鳴。
“開船！“他吼道。
小梅已經跳上了船，正把最後一捆海草扔進船艙。
李叔的船槳在水裡劃出雪白的浪痕，船身猛地一顫，開始往海平線方向漂去。
王五從珊瑚叢裡鑽出來，懷裡抱著個用油布裹緊的匣子。“這是我藏的備用源質燈，“他把匣子遞給顧舟，“能照亮暗礁。“閃電劃過天際，顧舟看見他臉上的鱗光在雨裡忽明忽暗，像極了深海里的幽靈魚。
船尾的櫓聲被雨聲蓋過。
顧舟站在船頭，望著越來越濃的黑雲和翻湧的海浪，合成臺在識海里發出急促的蜂鳴。
【警告：前方源質濃度異常，可能觸發風暴增強】。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鹹澀的味道在舌尖炸開，星隕灣之行，註定不會太平。
當船身被第一個浪頭高高拋起時，顧舟聽見林虎在身後咳嗽著說了句什麼。
他側耳去聽，卻只聽見狂風捲著雨聲，還有越來越近的、像千軍萬馬奔騰般的風暴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