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弼稍一思索便點頭道:“皆為駢體。”
既然是討論“術”,那周良弼自然不會討論公孫鞅話中包含的道理。
所以他只找了這幾句話中,“駢體”這一個共性。
陳凡撫掌笑道:“知府大人果然是杏榜先學,一言中的。”
“沒錯,就是駢文,駢文對仗工整、音律鏗鏘,聽者就算聽不懂,也很容易被這股氣勢折服。”
“譬如《滕王閣序》,甚多幼童皆喜讀之,所因者,朗朗上口、氣勢逼人也。”
所謂駢文,就是整篇文章都是由長長短短的各種對聯組合起來。
整篇看是一篇文章,拆散看就是好多副對聯。
這種文體的誕生,人們已經充分認識到了對仗作為一種修辭手段,這種語言形式本身就自帶說服力。
根據另一個時空中,現代心理學的研究表明:韻律感和說服力成正比,人類天生就對那些富於韻律感的語言缺乏免疫力。
這也正是為什麼有詩人氣質的文藝青年更容易吸引異性的道理。
周良弼和楊廷選這兩個進士已經從陳凡的話中有所體悟。
他們都是從一個巴掌一掌血的科舉打拼出來的,自然明白陳凡這番理論確實是金玉良言,也是今天探討的,真正的科舉之“術”。
可錢琦這個老秀才,也不知道是受到時文崇古的影響,還是有著自己對駢文的理解,只見他不屑道:“陳夫子此言大謬,吾以為此言誤人子弟。”
陳凡轉頭看著他道:“哦?那錢夫子何以教我?”
錢琦有意在周良弼面前露臉,於是斟酌一番後道:“古文可以延思而作,步步承接,駢文卻不可。”
陳凡聞言,心中稍稍詫異,這老小子肚子裡還是有點貨的。
所謂延思而作、步步承接,這就是古文為什麼備受韓愈、柳宗元等人推崇的最重要原因。
因為古文問題不拘格式,可以很自然的跟著思路走,一步步承接、展開、引申。
但這點駢文卻做不到。
所以問題來了,怎麼樣才能用對仗的句子把意思展開、引申,這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如果跨不過這一關,駢文就不好出現在議論文體的八股文上。
錢琦的一番話引得包括周良弼等人的沉思,甚至就連對他觀感不佳的楊廷選都不由點了點頭道:“錢夫子此言乃持重之語,不解決駢文此弊,貿然用於經義,終究還是個華而不實。”
眾人原以為陳凡能說出個什麼讓人耳目一新的東西來,誰知半晌過後,這個年輕人剛剛所言不過是譁眾取寵罷了。
周良弼心中也對陳凡有些失望。
他今天來,就是為了兒子周炳先的學業而來。
以前,他覺得只要是個好書院,有個好夫子就能把兒子教好,所以他費盡心思選擇了安定書院。
但經過上次經會,他發現兒子周炳先需要的可能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好夫子,而是一個能“劍走偏鋒”、“出奇制勝”的“明白人”。
經會上,陳凡以聖人口吻作《小子》一文,那種羚羊掛角的天縱之文,讓他感覺到,或許陳凡就是他想要為兒子尋找的夫子人選。
當他從周炳先口中得知,竟然是自家兒子夥同夫人趕走了這個夫子,他不由大怒,狠狠用家法揍了周炳先一頓。
這次前來,就是想一方面跟陳凡道歉,一方面最後考察一下陳凡,想看看陳凡的“術”到底能不能意外拯救自己那個不成器的混賬兒子。
可剛剛這段話又讓他狐疑了。
“難道此人學問根本就不夠紮實?那日不過湊巧?”
“術畢竟小道也,難道真得要找個飽學鴻儒才能讓那小子折服?”
就在他思索之時,陳凡突然笑了起來。
眾人不由詫異抬頭,錢琦更是黑著臉道:“陳夫子,怎麼?駁斥你幾句歪理,你竟在周大人面前如此失態?”
陳凡朝他冷冷一笑道:“誰說駢文不可闡發?古人以駢文闡發者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