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製跳板搭在了碼頭上。
兩列身穿鎧甲的漢人士兵率先走出,他們面容冷峻,身形挺拔。緊接著,泰諾戰士扛著門板一樣巨大的戰斧,肌肉虯結,眼神兇悍,彷彿是從神話中走出的野蠻巨人。他們的出現,在拜占庭的佇列中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最後,朱高煦在一眾親衛的簇擁下,緩緩走下跳板。
曼努埃爾二世的目光立刻鎖定在了這個東方君主的身上。
年輕,英武,帶著一種長期身居高位者特有的自信與從容。他的步伐沉穩,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一般,充滿了力量感。
這是一個實幹家,一個行動者。曼努埃爾二世在心中瞬間做出了判斷。
他主動迎上前去,臉上露出了一個代表皇帝威嚴又不失熱情的微笑。
“歡迎你,來自遙遠東方的朋友。”曼努埃爾二世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這讓他顯得更加真誠,“雖然我們羅馬,如今已經虛弱不堪,遠不及傳說中富庶強盛的東方。但我仍要以羅馬皇帝的名義,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數千年來,你是第一個真正踏上這片土地的東方人。”
“巴西琉斯陛下言重了。”朱高煦微微躬身,行了一個禮,不卑不亢,“數千年來,絲綢之路上,波斯這堵高牆始終橫亙在東西之間。今日得見陛下,是跨越歷史的一刻。”
簡單的寒暄,雙方都在互相評估。
曼努埃爾二世的目光,狀似不經意地落在了朱高煦艦隊的旗幟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閣下的旗幟,非常……獨特。雙頭鷹,是我們羅馬皇室的象徵。不知閣下為何會選擇它?”
這個問題很尖銳,幾乎就是在問:你為什麼公然抄襲我家的徽章?
朱高煦坦然一笑,彷彿早就料到有此一問。
“鷹,在我們的文化裡,同樣是天空的霸主,是勇猛和力量的象徵。”他從容不迫地解釋道,“我是一位嚮往西方世界的東方皇子,將西方古老帝國的意象,與我們東方的神龍相結合,象徵著兩種文明的融合與共生。在我看來,這是情理之中的選擇。”
好一個“情理之中”!
曼努埃爾二世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這番話,聽起來冠冕堂皇,實際上卻是在宣示一種全新的、不屬於東方也不屬於西方的獨立姿態。這個年輕人,野心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但他沒有再追問下去。現在不是計較旗幟歸屬的時候。
兩人在衛兵的護衛下,一邊朝著鎮上最大的建築走去,一邊交談。
“聽聞十幾年前,奧斯曼的蘇丹‘閃電’巴耶濟德,在安卡拉城下,敗給了另一位來自東方的征服者帖木兒?”朱高煦主動提起了奧斯曼人。
曼努埃爾二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是的,上帝之鞭,暫時挽救了我們。但帖木兒來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奧斯曼人已經從內亂中恢復了過來,穆罕默德一世坐穩了蘇丹的寶座。他的目光,很快就再次越過海峽。”
“奧斯曼人確實強大。”朱高煦點了點頭。
他停下腳步,看向曼努埃爾二世,眼神真誠。
“我為羅馬的未來感到擔憂。”
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曼努埃爾二世。他已經聽夠了西方那些君主虛偽的承諾和廉價的同情。而眼前這個東方人,卻用一種近乎冷酷的現實主義口吻,指出了帝國的困境。
這讓他反而覺得,對方或許是真正可以交流的人。
在摩里亞簡陋的議事廳裡,朱高煦命人獻上了他帶來的禮物。
二十匹光華流轉的江南絲綢,一箱晶瑩剔透、繪著青花的景德鎮瓷器。
當這些禮物被呈上時,即便是見慣了奢華的曼努埃爾二世,眼中也閃過一絲驚豔。絲綢之路早已半斷,如此品質的東方珍品,在君士坦丁堡也已是天價難求。
這是展示實力。
曼努埃爾二世很清楚。
在展示了善意與實力之後,朱高煦終於丟擲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陛下,我此次前來,除了拜訪之外,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講。”
“我對流傳於貴國的信仰,充滿了敬意。我聽聞,這才是最古老、最正統的基督教。”朱高煦先是送上了一頂高帽,然後話鋒一轉,“如果可以,我以及我的整個帝國,都願意接受主的洗禮,皈依東正教。”
曼努埃爾二世的呼吸猛地一滯,心臟狂跳起來!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個東方的君主,帶著他新建立的帝國,要皈依東正教?
這是什麼概念?這意味著羅馬的普世性將得到前所未有的彰顯!意味著東正教世界將獲得一個潛在的、強大的新盟友!這筆政治和宗教上的收益,比得上十次失敗的十字軍!
狂喜湧上心頭,但他畢竟是執掌帝國數十年的老狐狸,強行壓下激動,敏銳地捕捉到了朱高煦話語中的停頓。
“但是,”朱高煦的聲音變得嚴肅而清晰,“我有一個條件。”
他直視著曼努埃爾二世的眼睛。
“我的大秦帝國,必須擁有一個獨立的、自主的牧首區。君士坦丁的普世大牧首,擁有名義上的最高精神領袖地位,但無權干涉我國內部的宗教事務,包括主教的任命和教義的解釋。我們的教會,只在精神上,與君士坦丁堡同在。”
獨立的牧首區!
曼努埃爾二世臉上的喜悅瞬間凝固了。
他明白了。對方不是來尋求庇護的羔羊,而是一頭要求擁有自己草場的雄獅。
這條件,何其苛刻!簡直聞所未聞!
但……他轉念一想,為了換取西方的援助,他甚至都同意了與羅馬天主教會合一,承認教皇的至高無上。
相比之下,僅僅是承認一個遠在天邊的新帝國教會的自治權,似乎……也不是不能談。
更何況,這個東方君主手裡有船,有兵。
這些,才是帝國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這……是關乎整個教會的大事,我一個人無法決定。”曼努埃爾二世沉吟了許久,終於開口,語氣已經從皇帝的威嚴,變成了一個平等的談判者,“此事,必須由普世大牧首和神聖主教會議,在君士坦丁堡進行討論。”
“理應如此。”朱高煦點了點頭。
“那麼,”曼努埃爾二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朱高煦,“我誠摯地邀請您,作為羅馬皇帝的客人,隨我一同前往世界的女王之城——君士坦丁堡。在那裡,您將親眼見到聖索菲亞大教堂的穹頂,並與大牧首當面商議此事。”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兩人相視一笑,一拍即合。
屋外,愛琴海的陽光依舊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