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熹微。
張衛強伏在技術科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書桌上，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他正在撰寫一份【紅旗一號】專案所需的材料申請單。
每一項金屬名稱後面，都跟著一長串近乎嚴苛的純度指標，精確到了小數點後數位。
鉬，99.9997%純度。
釩，99.9998%純度。
鈦合金的配比，更是精確到毫克級別。
他寫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這不僅僅是一張申請單，更像是一份精心設計的戰書，一把足以撬動某些頑固利益的槓桿。
他當然清楚，以紅星廠目前的裝置和採購渠道，根本不可能搞到這種純度的稀有金屬。
就算能，也勢必會觸動某些人不願被觸碰的賬目。
他要的就是這個“不可能”，以及這“不可能”背後必然引發的震動。
這份申請單，就是他投下的一塊探路石，也是他反擊的號角。
寫完最後一筆，張衛強輕輕吹了吹未乾的墨跡，眼神平靜而深邃，彷彿已預見了即將掀起的波瀾。
他拿起那張薄薄卻分量十足的紙，起身走向技術科老科長的辦公室。
老科長正戴著老花鏡，埋頭在一堆圖紙裡，聽見動靜，抬頭看了一眼。
“老科長，您給瞧瞧。”張衛強將申請單遞過去，神色坦然。
老科長扶了扶眼鏡，接過單子，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縮，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更深的疙瘩，幾乎能夾死蒼蠅。
他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張衛強，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小張，這…這上面的要求…”老科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這數字，怕不是寫錯了吧？”
“老科長，您再仔細瞧瞧。”
張衛強提高了些許音量，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辦公室外間，“這新圖紙對材料的要求，簡直是離譜！小數點後頭跟那麼老些位數，這得啥純度？咱們廠子，有這金貴的玩意兒？”
他頓了頓，語氣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與“無奈”。
“我可把醜話說前頭，材料要是不達標，雜質多一點，我那爐子，非炸了不可！這可是為了【紅旗一號】專案，馬虎不得。到時候出了事，這責任算誰的？”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傳到了幾個假裝路過，實則豎著耳朵偷聽的技術員耳朵裡。
那幾人聞言，臉色微變，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其中一個甚至倒抽了口涼氣，腳步都踉蹌了一下，隨後才匆匆散開，竊竊私語聲隱約傳來：“我的天，這要求也太高了……”“這是要逼死採購科啊！”
老科長放下申請單，手指在桌面上重重地敲擊了幾下，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盯著張衛強看了半晌，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探究與審視，似乎想看透眼前這個年輕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行，我知道了。單子先放這兒，我研究研究。”
老科長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張衛強點點頭，目的達到，沒再多言，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他心裡清楚，魚餌已經拋下，就等魚兒上鉤了。
這第一步，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對材料的要求“高到離譜”，為後續的一切變故，預先埋下最合理的“解釋”。
果不其然，不到半天功夫，“張衛強獅子大開口，索要天價登月材料”的訊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技術科，並迅速向其他科室蔓延，一時間議論紛紛。
李東海的辦公室裡，他正聽著心腹小王眉飛色舞地彙報。
“……那張衛強，真是異想天開，要的那些材料，純度高得嚇死人！別說咱們廠，怕是整個京城都湊不齊！我看他是瘋了！”
李東海聽完，猛地一拍大腿，爆發出一陣震天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太好了！”
他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出來了，指著自己的腦袋，對小王比劃：“看見沒？張衛強這小子，就是個一根筋的棒槌！書本上的東西學傻了，不懂變通！”
小王連忙點頭哈腰，滿臉諂媚地附和著：“是是是，李哥您高瞻遠矚，他就是個死讀書的書呆子，哪有您這般靈活的頭腦！”
“他把材料標準提得越高，就越說明他心裡頭發虛，怕擔責任！”
李東海得意地敲了敲桌子，眼中閃爍著自以為是的精光，彷彿一切盡在掌握，“這是想提前把鍋甩給材料部，甩給採購科！”
“等高爐那邊一出事，他就能順理成章把黑鍋甩給我們。嘿，他這是自己挖坑，還給咱們把梯子都搭好了！絕了！真是個蠢貨！”
李東海越想越得意，彷彿已經看到張衛強焦頭爛額，最終被廠領導問責，灰溜溜滾出紅星廠的狼狽模樣。
小王在一旁也是滿臉堆笑：“李哥英明神武！那小子這點小伎倆，哪能逃過您的法眼。”
李東海擺擺手，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透出一股陰狠與算計。
“這事兒，還得加把火，讓他死得更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