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數字，都像一柄千斤重的鐵錘，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
當他聽到張衛強那句“這只是一個開始”時，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也被徹底抽乾。
周圍震耳欲聾的歡呼與驚歎，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只覺得天旋地轉，耳鳴不止。
那張化驗單上的每一個字，都化作了一記響亮到極點的耳光，帶著滾燙的溫度，一下，又一下，反覆抽打在他那張早已血色盡失的臉上，抽得他魂飛魄散。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匯聚在被眾人簇擁的楊廠長和張衛強身上，他佝僂著背，像一隻鬥敗了的、夾著尾巴的喪家之犬，悄無聲息地從人群的縫隙中，一點點地挪了出去。
在轉身沒入陰影的前一刻，他彷彿感應到了什麼，下意識地回頭，正對上張衛強投來的、淡漠中帶著一絲冰冷譏誚的眼神。
那眼神，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李東海狼狽地扭過頭，腳步踉蹌，落荒而逃。
……
當天下午，全廠幹部緊急會議，在三樓的大會議室召開。
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怪異。
楊廠長大刀闊斧，沒有半句廢話。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那份足以載入廠史的化驗單影印了十幾份，像發撲克牌一樣，親手發到了每個科室主任和主要幹部的面前。
“同志們，都看看吧。”
他回到主位，雙手撐著桌面，目光如炬，掃過全場。
“這份報告，我相信大家都看明白了。它意味著什麼，我想在座的各位，心裡比我更清楚！”
會議室裡，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和眾人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技術科科長柳中，還有他身後的一眾老技術員，每個人的臉，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比鍋底還要黑。
楊廠長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猛地一拍桌子，發出一聲巨響！
“我宣佈一個決定！”
他慷慨激昂，聲音裡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威。
“即日起，在廠內成立一個全新的、獨立的部門——‘特種鋼材科研實驗室’！”
“這個實驗室，不受任何部門管轄，直接對我負責！所有裝置採購、人員呼叫、材料申請，一路綠燈！全廠上下，所有部門必須無條件優先供應！”
話音剛落，柳中等人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然而，楊廠長接下來的話，才是一記真正的絕殺。
“這個實驗室的負責人，全權負責人，就是我們的張衛強同志！”
此言一出，整個會議室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柳中和他身後的技術科幹事們，感覺就像有一道天雷，從天靈蓋直劈到腳後跟！
這哪裡是成立一個新部門？
這簡直是在從他們技術科的身上，活生生地剜下一大塊心頭肉！
不！這比剜肉還狠！這是釜底抽薪！這是直接奪走了他們技術科未來在廠裡安身立命的根本！
有了這個獨立實驗室，以後廠裡所有技術攻關、所有新產品研發的風頭和功勞，還有他們技術科什麼事？他們豈不就成了一個只能畫畫圖紙、修修補補的後勤部門？
嫉妒、不甘、怨恨的種子，在柳中等人的心中，如同被澆了滾油的野草，瘋狂地滋長、蔓延！
他們死死地盯著楊廠長，又用眼角的餘光，憤恨地掃向那個自始至終都一臉平靜的年輕人。
柳中身旁的一名幹事壓低聲音，咬著牙道：“科長，這……”
柳中眼神陰鷙，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線，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他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