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況……爐況非常穩定!”
這一聲嘶啞的驚呼,像一把無形的鐵榔頭,狠狠砸在車間裡每個人的天靈蓋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空間,也死一般的寂靜。
之前那些此起彼伏的譏笑與嘲弄,此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連一絲殘響都未留下。
整個車間裡,只剩下那臺巨大的熔煉爐,發出穩定而渾厚的低鳴,如同一顆巨人的心臟,在沉穩有力地跳動。
這聲音,在此時此地,顯得無比刺耳,充滿了嘲諷。
李東海臉上的肌肉徹底僵死。
他精心維持了一整天的、那種勝券在握的譏笑,如同劣質的石膏面具,一寸寸地龜裂、剝落。
面具之下,是難以置信的驚駭與扭曲。他雙腿一軟,要不是身後的王耗子下意識扶了一把,他幾乎要癱倒在地。
怎麼可能?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沒有炸爐?為什麼沒有噴濺?為什麼那堆硫磷含量高到足以當毒藥的廢鐵,在爐子裡會如此“溫順”?!
他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他所有的算計,所有的預案,他為張衛強準備好的所有結局,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一根根血絲,瘋狂地從他的眼角爬向瞳孔,死死盯著觀察窗裡那片純淨的亮白色。
他恨不得用目光將那片光芒灼穿,燒出一個窟窿!
“不……不可能……迴光返照!”
他喉嚨幹得像被砂紙磨過,下意識地喃喃自語,“對了!一定是最後的瘋狂!”
王耗子扶著他,一張臉早已沒了血色,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而他旁邊的劉海中,那張萬年不變的官僚臉,此刻的表情像是活生生見了鬼,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彷彿眼前的熔爐是什麼洪荒猛獸。
他帶來的那些技術科幹事,一個個張大了嘴,足以塞進一個雞蛋。
其中一個老技術員死死盯著爐口的清亮煙氣,嘴裡魔怔般地念叨著:“不對……那白色的粉末……不是石灰……難道是某種……某種強效複合脫硫脫磷劑?天哪,在升溫階段就完成淨化,這是什麼神仙操作?!”
他們畢生所學的知識,引以為傲的幾十年經驗,在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面前,被衝擊得支離破碎!
總工程師的手,還死死按在測溫儀的機殼上。
那雙渾濁的老眼裡,擔憂與凝重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癲狂的熾熱光芒!
他猛地轉過頭,視線像利劍一般穿過呆滯的人群,死死鎖在遠處那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上。
那個年輕人。從開始到現在,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多抬一下。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眼前這足以顛覆軋鋼廠歷史的一幕,僅僅是他實驗記錄本上一行最普通的資料。
這份極致的平靜,才是最令人心悸的!
楊廠長緊握到發白的雙拳,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鬆開。
他狠狠吸了一口氣,那股混雜著焦油與鐵鏽味的燥熱空氣,此刻湧入肺裡,卻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甘甜與振奮!
他目光中的怒火與擔憂,正在被一種名為“狂喜”的火焰,徹底吞噬、點燃!
賭對了!他真的賭對了!
就在這片詭異的寂靜中,張衛強,終於動了。
他瞥了一眼控制檯上的計時器,然後緩緩轉過身,平靜的目光,如同一臺精密的掃描器,掃過全場。
最後,他的視線,精準地落在了李東海那張已經血色盡失的臉上。
“李副主任。”
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手術刀一樣冰冷、鋒利,清晰地傳遍了整個車間。
“你是不是,很失望?”
短短七個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毫不留情地剖開了李東海最後的偽裝,將他血淋淋的內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李東海的身體猛地一顫,如遭雷擊,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現在,是時候驗證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