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整個紅星軋鋼廠就瀰漫著一種不同尋常的騷動。
晨曦刺破了薄霧，給高聳的煙囪鍍上了一層金邊，卻驅不散廠區小路上那股交頭接耳的熱流。
“聽說了嗎？一號熔鍊車間，新來的那個張工要公開鍊鋼！”
“哪個張工？”
“還能是哪個，就是楊廠長親自請回來的那個大學生，說要搞什麼重大科研的！”
一個滿臉油汙的老鉗工，往地上啐了一口，聲音裡滿是過來人的不屑。
“瞎胡鬧！鍊鋼是過家家嗎？我聽說他用的料，都是倉庫裡清出來的廢疙瘩，硫和磷高得嚇死人！”
“真的假的？那不是要炸爐的嗎？”
“誰說不是呢！李副主任都放出話了，今天就是去看笑話的，看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怎麼收場！”
議論聲像是燎原的野火，迅速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無數道幸災樂禍、好奇、鄙夷的目光，都匯聚向了同一個方向——一號熔鍊車間。
上午九點五十，車間裡早已人頭攢動。
巨大的熔煉爐如一頭沉睡的鋼鐵巨獸，靜靜地矗立在中央，周圍的空氣因人群的聚集而顯得格外燥熱。
工人們三五成群，交頭接耳，臉上掛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容。
技術科的人在劉海中的帶領下，佔據了視野最好的位置，他們個個昂首挺胸，彷彿是來檢閱的將軍。
“都看清楚了，今天讓你們開開眼，看看理論和實踐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劉海中清了清嗓子，對著身邊的技術員們訓話，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見。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楊廠長和總工程師，在一眾幹部的簇擁下，面色嚴肅地走了進來。
車間裡瞬間安靜了許多，但那股壓抑的、看好戲的氛圍卻愈發濃重。
緊接著，李東海滿面春風地出現了。
他今天特意換了一身嶄新的藍色工裝，頭髮梳得油光鋥亮，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咯咯”的清脆聲響，彷彿他才是今天的主角。
“楊廠長，您也來了！”
他熱情地迎上去，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恭敬，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即將得手的狂熱。
楊廠長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車間，最後落在了那幾個敞開的木箱上。
箱子裡，那些顏色晦暗的金屬疙瘩，在車間頂燈的照射下，散發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李東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說道。
“廠長，您看看，這就是張工要用的‘特種材料’。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可這……這簡直是拿廠裡的裝置和大家的安全開玩笑啊！”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惋셔”，彷彿一個為後輩擔憂的慈祥長者。
王耗子像個跟屁蟲一樣，在旁邊連連點頭，添油加醋。
“是啊廠長，我們李副主任勸過好幾次了，可張工就是不聽，非說這是他的獨門秘方！”
周圍的技術員們聽著，看向那堆廢料的眼神更加鄙夷了。
時間指向了十點整。
就在眾人以為張衛強是不是怕了、不敢來的時候，車間那扇厚重的鐵門被緩緩推開。
一道修長的身影逆著光，走了進來。
張衛強身上那件一塵不染的白大褂，與周圍油膩、嘈雜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初次實驗的緊張，也沒有被眾人圍觀的侷促，眼神平靜得像一汪深潭，彷彿眼前這幾百號人，都只是車間裡冰冷的機器。
他徑直走向熔煉爐的控制檯，將手中的一份資料包告輕輕放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空氣彷彿凝固了。
李東海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個姓張的，面對這種陣仗，怎麼能如此平靜？這不合常理。
他清了清嗓子，高聲喊道。
“張工，可算把你盼來了！大家夥兒可都等著學習你的先進技術呢！”
這聲“學習”，被他咬得極重，充滿了戲謔與嘲諷。
張衛強像是沒聽見一樣，只是轉過身，對著負責操作的兩個力工點了點頭。
“開始吧，按流程上料。”
兩個力工對視一眼，面帶難色地看向那幾箱廢料，又偷偷瞟了一眼李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