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握緊字條,忽然明白父親說的“人情世故”並非虛言。
皇家學院的晨鐘剛過三響,格物院的工坊裡已瀰漫著松煙與鐵屑的氣息。
李存義蹲在水力紡紗機旁,指尖撫過被鑿出凹痕的木齒輪。
這是昨夜又被人惡意損壞的痕跡。
他身旁的陶土坩堝裡,剛熔好的銅水正冒著熱氣,這是他省下飯錢買來的材料,想復刻郭宇那套彈簧卡銷。
“喲,這不是‘泥腿子發明家’嗎?”一道戲謔的聲音劃破工坊的寧靜。
李存義抬頭,見吳文才帶著兩個錦衣少年站在門口。
為首的是成國公朱能的孫子朱麟,腰間玉佩上的蟠龍紋在晨光裡閃著冷光。
他身後跟著的是戶部尚書的侄子王昱,正用摺扇敲著掌心,眼神在那些簡陋的工具上掃來掃去,滿是鄙夷。
“朱公子有何指教?”李存義握緊了手中的鏨子,指節泛白。
自入學以來,這些勳貴子弟總愛找他麻煩,嫌他滿手老繭弄髒了工坊的地面,笑他研究的改良農具是“田埂上的雕蟲小技”。
朱麟踱步到紡紗機前,靴底故意碾過散落的木屑:“聽說你想用這破機器參加下月的格物大賽?”
他突然抬腳,狠狠踹在機架上,嗤笑道:“就憑這堆破爛?”
木輪吱呀作響,幾根紡紗錠子應聲斷裂。
李存義猛地站起,胸口起伏:“這是我改良了七次的成果!”
“成果?”王昱嗤笑一聲,展開摺扇遮住半張臉。
很是不屑道:“昨日家父在朝堂上還說,皇孫殿下打算將大賽頭名的獎品,換成格物苑新制的蒸汽機車圖紙。
你覺得這等重器,會交給一個連筆墨都拿不穩的佃農兒子?”
李存義的臉瞬間漲紅。
他確是佃農出身,若不是改良水車時被巡查的御史發現舉薦,這輩子都沒機會踏進宮城。
可他手中的鏨子比毛筆更穩,掌心的老繭裡藏著比經文更實在的學問。
“學問不分出身。”郭宇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懷裡抱著剛打磨好的齒輪。
看到工坊裡的狼藉,眉頭擰成了疙瘩,再次開口道:“朱公子若是手癢,不如去打鐵房試試百斤重錘?”
朱麟斜睨著他:“郭富商的公子倒是會替窮酸說話,難不成你們家又想巴結新貴?”
他突然瞥見李存義坩堝裡的銅水,眼中閃過一絲陰翳。
寒聲道:“聽說你這坩堝是用官窯的殘片拼的?按大明律,私用官窯器物可是重罪。”
李存義心頭一緊,這坩堝確是他在窯廠廢墟里撿的殘片,被他用黏土補好的。
郭宇剛想辯解,卻見朱麟突然抬手,將一整袋淬了水的沙土潑進坩堝。
“滋啦!”銅水驟然冷卻,在坩堝裡炸出蛛網般的裂紋。
李存義驚呼著想去搶救,卻被王昱一把推開,踉蹌著撞在鐵砧上,額頭磕出了血。
“你幹什麼!”郭宇怒不可遏,衝上去攥住朱麟的衣袖。
他雖出身商戶,卻從沒受過這等蠻橫氣。
朱麟甩開他的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替朝廷清查違禁之物罷了。”
他看著李存義滲血的額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嘲諷道:“下次再敢私藏官窯物件,可就不是破頭這麼簡單了。”
說罷帶著人揚長而去。
郭宇扶住搖搖欲墜的李存義,見他望著報廢的坩堝直掉眼淚,那裡面熔的不僅是銅水,更是他省了三個月的口糧。
工坊外的晨霧裡,似乎還飄著朱麟他們的鬨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