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

第1144章 一一四二章 陸宋九淵

良久,他喟然長嘆,聲音沙啞:「多謝朱兄點醒……是啊,淵生淵,壑長壑。此子既降於此放逐之淵,便不必再強求他承載故土之重負、先人之榮光。」

他轉身,對侍立一旁的陸九思沉聲道:「告知宗祠,此幼子之名,不再按原議。便叫他——陸九淵。」

這個名字脫口而出,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殘酷,又彷彿是一種針對這絕望命運的、帶著痛楚的嘲諷與接納。

廊下風起,吹動蕉葉沙沙作響,彷彿無數聲嘆息。宴廳內的喧鬧似乎遙遠了,只剩下兩個老人望著眼前陌生的子孫和更加陌生的未來,沉默著,將餘生與希望,一同埋葬在這「九淵」之下。

與北地的困頓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奎松灣及其周邊地區,在範忠的經營下呈現出一派勃勃生機。

範忠的「范家莊」已擴建成一座功能齊全的塢堡城鎮。高大的木石結構圍牆、瞭望塔、規整的街道分割槽、冒著黑煙的打鐵鋪、傳來朗朗讀書聲的學堂(教的自然是算術、農技和粗淺的《大明律例》釋義),以及港口內停泊的幾艘自行建造的帆船,無不彰顯著一種務實而高效的秩序。

他麾下的「武夷山-澎湖舊部」核心依舊,但武裝力量已大大擴充,吸納了大量流亡的漢人漁民、工匠以及投誠的土著戰士。範忠實行的是嚴格的「屯墾軍管」制度:「無事為農,有事為兵」,獎懲分明,法令森嚴。他不在乎士紳那套繁文縟節,只認能力和貢獻。

對於周邊的原住民他加祿人部落,範忠恩威並施。順服者,可交易鹽鐵布匹,甚至允許其子弟入學;反抗或襲擊者,則出動精銳進行毫不留情的清剿。幾年下來,沿海大片區域的原住民要麼臣服,要麼遠遁內陸。

範忠的目光早已投向北方。他並不急於武力征服,而是透過貿易、招攬流民、甚至派出「宣教員」暗中傳播其地「田稅公允、無人頭役」的訊息,不斷侵蝕著士紳莊園的根基。許多北地小莊園主在生存壓力下,已暗中與范家通款,以求庇護。

他加祿人與伊洛克人並非被動的背景板。四年間,他們見證了這群外來者的分裂、內鬥以及強大的組織能力。一些部落選擇與強大的範忠合作,學習新的農耕技術和武器製作,甚至出現了混血的下一代。另一些部落則退入更深的內陸險峻山區,保持敵意,不時下山襲擊,無論是北方的莊園還是南方的屯田點,都是他們獲取物資和復仇的目標。

而在山林與海岸的交界處,出現了一些奇特的混合村落。那裡有逃亡的漢人佃戶、與土著通婚的漁民、以及脫離了部落的土著。他們說著混雜的語言,信仰著揉合了祖先崇拜、自然精靈和些許漢地習俗的原始宗教,形成了既不屬於士紳秩序、也不完全歸屬範忠體系或傳統部落的獨特群體。他們是這片土地上最不確定的變數。

在島嶼深處,一片靠近山林的河谷地帶,悄然出現了一個新的村落。這裡的居民很複雜:有從北方莊園逃來的漢人佃戶,有與漢人通婚的他加祿人,還有幾個被範忠部擊潰後不願屈服又無法迴歸山林的小部落民。

他們搭建起簡陋的幹欄式屋舍,既不像漢人莊園,也不像土著部落。他們耕種著從漢人那裡學來的水稻,但也採集漁獵,遵循著部分土著的傳統。他們說著一種混合了閩南語、他加祿語和伊洛克語的奇怪語言。

村落的頭領是一個名叫「林阿豹」的漢子,原是陸家莊的逃戶,身手矯健,讀過幾天書,又跟土著學會了狩獵和辨識草藥。他制定了幾條簡單的規矩:不得內鬥,收穫按勞分配,共同抵禦外敵。

這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混合村落,就像巨石縫裡悄然長出的一株怪異的幼苗,不屬於北方的舊夢,也不屬於南方的霸業,更不屬於原始的部落。它只是在這片被遺忘的放逐之地上,掙扎著尋找一種新的、粗糙的生存方式。

但所有人的頭頂,都籠罩著同一個巨大的陰影——大明。

偶爾到來的福建海商船,是連線外界的唯一紐帶。他們帶來的不僅是緊缺的貨物,還有遙遠金陵的訊息:廣南交州的芒人議員、潭州新開的格物書院、以及那位女首相方夢華推行的種種新政仍在不斷深化…這些訊息像針一樣刺穿著陸賀等人的神經,提醒他們故土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而他們試圖在此地復刻的舊夢,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林元仲的南海道艦隊每年都會巡航經過,如同無聲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們並不干涉島內事務,只是冷漠地記錄著一切,提醒著「五十年之約」的存在。

永樂十四年的陸宋島,已非簡單的流放之地。它成了一個微縮的叢林世界,上演著傳統與實用、封閉與開放、理想與現實、以及不同文明間碰撞與融合的所有戲碼。北方計程車紳在堅守與瓦解間痛苦掙扎,南方的範忠在務實擴張中積蓄力量,而島的原住民則在同化與抗拒中尋找生存之道。

海霧依舊瀰漫,但所有人都明白,這片脆弱的平衡不可能永遠持續。下一次大的風暴,或許來自內部的一場決戰,或許,就來自海平面那艘突然改變航向的鉅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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