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托爾特克遺民的交易初步達成,王大虎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稍稍鬆弛,卻並未完全放下。金字塔下的血祭場景依舊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提醒著他這片土地的複雜與野性。為更深入瞭解此地的物產與民情,他與周蒙花在數名護衛的陪同下,決定去薩卡圖拉那簡陋卻喧鬧的集市再看一看。
托爾特克的夕陽,映照在古老的金字塔與市集的屋簷之上,氤氳著赤紅與金色。王大虎與周蒙花在人聲鼎沸的廣場上徐徐而行,兩旁攤位陳列著異域工藝,羽毛、玉石、陶器、金飾交相輝映。
集市設在金字塔不遠處一片相對平坦的廣場上,攤販們在地上鋪開草蓆或粗布,陳列著各式貨物。與大明整潔的坊市不同,這裡氣味紛雜,人聲鼎沸,充滿了濃烈的異域氣息。空氣中混合著烤玉米的焦香、可可的苦味、各種香料的味道,以及牲畜和人群的體味。
這一次,他們不再談鋼刀鋼矛,而是拿出幾樣看似尋常卻奇異的貨物:香皂、透明玻璃杯、搪瓷罐。這些本土從未見過的器物立刻引來圍觀,托爾特克工匠們眼神發亮,伸手觸控,不停讚歎「神使之物」。
周蒙花對那些色彩斑斕的羽毛、粗糙的陶器興趣不大,她的目光很快被一些更具特色的物品吸引。她讓通事上前,用船上帶來的幾塊肥皂、幾個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和幾個結實漂亮的搪瓷罐,成功換取了一批頗具價值的貨物:數件打磨光滑、紋理奇特的黑曜石鏡子、黑曜石劍與匕首,刀刃鋒銳如鏡,寒光閃爍;幾串由綠松石和貝殼串成的精美項鍊與頭飾;甚至還有幾件略顯粗糙但確係青銅鑄造的小型儀仗器物與鈴鐺。
最讓她欣喜的是,她發現了一些刻有複雜圖案和祭司象形文字的石板或木雕殘片,托爾特克石雕,部分表面還刻著象形祭司文字,圖紋蜿蜒詭異,記錄著血祭、星象與神話。「虎子,你看,」她指著一個黑曜石圓盤上雕刻的羽蛇圖騰和周圍無法理解的符號,「此等文字,雖與我漢字截然不同,卻系統嚴謹,必能記錄重要知識與歷史。帶回大明,或可請教方首相及翰林院博學之士,尤其擅金石學的清照姐嘗試解讀其中奧秘。」
王大虎對這些工藝品背後的文明價值亦有認知,點頭允可。更實際的收穫隨後而來:他們在一個老農模樣的攤販那裡,發現了一種從未見過的、紅豔欲滴的漿果(番茄),以及一些曬乾的、氣味奇特的葉片(菸草)。周蒙花敏銳地意識到這兩樣新作物的潛力,用幾個搪瓷碗輕易換取了一大包種子。
「此果鮮豔,或可食用,或可觀賞;此葉氣味特殊,或許另有妙用。」她仔細地將種子分門別類包好,標註清楚。
王大虎將這些戰利品交由水手小心封存,心頭不由沉思:鐵與糧食是根本,但此番帶回的工藝、文字、種子,皆是文明之血脈。
滿載而歸的路上,王大虎與周蒙花翻閱著一路繪製的航海圖與日誌,心中感慨萬千。
「蒙花,妳看,」王大虎指著海圖上粗略勾勒出的漫長海岸線,「從我們最初在白海列島(阿留申群島)以東發現這片巨陸,向東航行至溫嶼(溫哥華島),再一路南下至此托爾特克之地……這距離,怕是比從大明嶺南到遼東的距離還要漫長得多!氣候更是從呵氣成冰的寒帶,經歷溫帶雨林與河谷,直至此處的熱帶酷暑……這北具蘆洲之廣袤,實在超乎想像!」
周蒙花頷首,補充道:「聽那奇努克通事與托爾特克人零星提及,由此再往南極遠處,似乎還有一個名為‘瓦里’的強大帝國……此大陸之巨大,簡直深不可測,恐非一代之人所能探明。」
面對如此無垠的未知,探索的慾望與現實的考量在王大虎心中交戰。但他很快壓下了繼續南下的衝動。
「此地雖好,非久留之鄉。」他沈聲道,「我等南下探索、尋找天佑封地、接觸托爾特克諸目標已初步達成。艦隊久離本土,水手思歸,且亟待將此間見聞稟報朝廷。更重要的是,」他目光投向西方浩瀚的太平洋,「必須趁著季節合適,找到那條返回大明的航路!此乃我等肩負之最重使命。」
根據與奇努克、托爾特克嚮導反覆核對的資訊,以及對洋流、風向的觀察,王大虎知道,返航的最佳路線是藉助此處緯度上穩定的北赤道暖流和信風,一路向西航行。這將是一段漫長而充滿不確定性的旅程,但卻是返回東勝神洲的希望所在。
決定既下,艦隊開始緊張地進行最後的補給與準備:裝載乾淨的淡水、新鮮的果蔬(包括新得的番茄)、托爾特克人贈送的大量玉米餅與可可豆。
臨行前夕,三位當地的托爾特克商人鼓足勇氣,透過通事找到了周蒙花。為首的男子名叫奧梅·基薩林,頗為精明強幹,身材高挑,善於算數度量;兩位女商人分別是奇卡·西瓦特爾和納烏伊·伊斯特利,一個能言善辯,通曉多部落語,一個出身祭司之家,懂得托爾特克的歷法與象形文字。他們表達了強烈的願望,希望能夠跟隨「神使」的黑鯨大船,前往那傳說中位於海那邊、無比繁榮富庶的「祖先故土」(周蒙花之前曾向托爾特克人暗示大明可能是他們傳說中祖先起源的「阿茲特蘭」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去看一看。
三人跪地叩首,懇求登船。
「我們願隨神使歸往海彼之邦,」奧梅·基薩林沈聲道,「若真是我們祖先流散的故土,願以此生作橋樑。」
王大虎與周蒙花交換一個眼神。周蒙花心中暗算:若能送至金陵胡商學校,必可培養為跨洋通事與使節,未來兩洲往來的首批人才。
於是他笑道:「既然天意如此,你們三人便與我等同行。自此不再是托爾特克的商人,而是北具蘆洲的使者了。」
周蒙花審視著他們,心中迅速權衡。這三人熟悉本地語言與貿易規則,且對海外充滿好奇與勇氣,正是理想的人選。她對王大虎道:「虎子,此三人若隨我等返回大明,可安置於上海‘胡商學校’,學習漢語漢文,瞭解我大明典章制度、風物人情。待數年後,他們既可成為我大明深入瞭解此洲之嚮導,亦可作為未來兩國跨洋貿易與交往之橋樑。此乃埋種之舉,利在長遠。」
王大虎深以為然,當即應允。奧梅等三人欣喜若狂,彷佛已經看到了黃金鋪路的國度,連忙回去簡單收拾行囊。
翌日清晨,「滄海龍吟號」率領著略顯稀疏的船隊(部分船隻與人員留在瞭望託島),緩緩駛離了阿託亞克河口。薩卡圖拉的金字塔在朝陽下逐漸縮小,岸邊送行的人群中,塞·馬特拉利王子和託奇特利將軍的身影久久矗立。
船鼓初張,海風獵獵。艦隊離開托爾特克的金字塔群與古城殘影,攜帶著新作物、新工藝與三位新使者,踏上返航之途。
艦船調整風帆,順著沿岸流南下稍許,直至捕捉到那股強勁而穩定的北赤道暖流。隨後,龐大的艦隊乘著滔滔碧波與順暢的信風,義無反顧地向著西方——那茫茫無盡、卻承載著歸家希望的大洋深處——駛去。
身後,是剛剛揭開神秘一角、廣袤得令人敬畏的新大陸;前方,是漫長的歸途與未知的航路。王大虎與周蒙花立於艦橋,回首望了一眼那漸行漸遠的墨綠色海岸線,心中充滿了收穫的滿足與對未來的思慮。
探索暫告一段落,但真正的挑戰——將這跨越重洋的發現與聯絡穩固下來——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