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悄至,幾場秋雨洗過,菲沙河谷氣溫明顯轉涼,潮溼的草木腐氣中滲進一絲不易察覺的肅殺。啟門寨內,原本尚算平穩的日子,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咳嗽聲撕裂。
起初只是零星的幾聲,很快,咳嗽、擤鼻涕、吐痰的聲音便連成一片,在移民居住的木屋和帳篷間此起彼伏。一場秋寒引發的時疫,在人口密集的寨子裡蔓延開來。對歷經磨難、體質已逐漸適應的明人而言,這傷風雖令人頭昏腦脹、四肢痠軟,卻也算不得大事,熬上幾日,灌些薑湯熱水,多半也就緩過來了。
然而,寨外的噩耗很快擊碎了這份平靜。
最先出現異常的是那些常來寨外進行小額貿易或幫工的歸附薩利什人。他們中有人開始發起高燒,咳嗽劇烈,症狀遠比明人沉重,很快便有人倒下,再也沒能起來。死亡如同無聲的陰影,迅速籠罩了寨外原住民的營地。
代管啟門寨的李天佑聞報,心下疑惑:「怪事!那些土人,你看唐吉、瓦皮蒂,哪個不是一身疙瘩肉,壯得像牛?女人也能扛百斤重物跑山路如履平地。怎麼小小風寒,到了他們那裡,竟成了索命的閻王?」他更多憂心如何向王大虎交代封地人口折損,對瘟疫本身的恐怖缺乏認知。
真正的救贖,來自隨船女醫葉婉秋和她麾下五十名回春營醫護女兵。這些經歷過壽春瘟疫、經驗豐富的女子,立刻意識到情況危急——這不是普通風寒,這是能對毫無免疫力的新大陸原住民造成毀滅性打擊的「虜瘡」!
葉婉秋當機立斷,下令隔離病患,焚燒汙物,並組織人手大量熬煮提純的水楊酸湯劑。回春營的女兵們不顧感染風險,日夜穿梭於病患之間,喂藥、擦身、清理穢物,用有限的藥物和無限的耐心,與死神爭奪生命。
「能救一個是一個!優先救青壯和孩童!」葉婉秋聲音嘶啞卻堅定。殘酷的環境迫使她們做出了抉擇——對年老體衰、病勢沉痾者,只能給予安慰,集中資源挽救更有生存希望和勞力價值的青壯婦孺。
那些被從鬼門關拉回來的薩利什人,在高燒退去、神志清醒後,得知是這些「巨魚部落」的女子,用一種名為「水楊酸」的神奇藥水救了他們的命,而發明這藥水的,更是遙遠金陵那位如同神祇般的「白蓮聖女」方夢華首相!感激、敬畏、以及劫後餘生的狂熱交織在一起,許多康復者毫不猶豫地皈依了明教,將水楊酸和白蓮聖女視為救世真神。葉婉秋和回春營女兵,則成了現世的聖女化身。
然而,啟門寨內有組織的醫療救助,猶如一道脆弱堤壩,根本無法阻擋瘟疫洪流向更廣闊、毫無衛生條件的新大陸腹地肆虐。
瘟疫,如同最冷酷的信使,沿著菲沙河、貿易小路、部落交往的足跡,飛速傳播。它不在乎部落強弱,不在乎剛被征服或仍在征伐。
啟門寨的西北方向,並非一馬平川,而是起伏連綿、森林密佈的海岸山脈。在這裡,距離啟門寨直線距離甚至比溯菲沙河而上的努克薩克主部落還要近一些,坐落著四瓜米什部落的村莊。與努克薩克的父系強權結構不同,四瓜米什是一個傳統的母系部落,年長的女酋長塔桑克·維揚以其智慧和威望統領著族人。他們的獵手世代在這片山林中追逐鹿群、獵捕黑熊,對山道的熟悉程度遠超平原部落。
自啟門寨建立以來,四瓜米什的獵人就成為了寨內肉類和新鮮毛皮的重要貿易來源之一。他們帶來的肥美鹿肉、堅韌熊皮,很受明人歡迎,能換到閃亮的銅錢、實用的鐵針、雪白的鹽塊,甚至偶爾能換到一小杯令人沉醉的蔗糖酒。
然而,貿易帶來的,不僅僅是物資的流通,更是生活方式的悄然劇變。
隨著啟門寨建設的持續推進——築牆、修路、擴建碼頭、修建倉庫——對勞動力的需求始終旺盛。王大虎和周蒙花制定的「僱工付酬」政策,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周邊的原住民。四瓜米什的男人們很快發現,比起鑽進危險的山林與猛獸搏鬥,去啟門寨工地扛木頭、搬石塊、攪拌水泥,不僅相對安全,報酬還更穩定、更「豐厚」!
那黃澄澄的「永樂通寶」銅錢,或者更輕便的「銀鈔」紙片,在啟門寨的市場上幾乎可以換到任何想象不到的好東西:鋒利無比的小刀、厚實溫暖的羊毛毯、晶瑩剔透的玻璃珠、能照出人影的金屬小鏡、還有那喝一口就能甜到心裡的糖塊……這些東西帶回四瓜米什部落,立刻就能引來羨慕的目光,擁有者會覺得格外有面子。
漸漸地,上山打獵的人少了,結伴去啟門寨「打零工」的人多了。部落裡原本依季節迴圈、依獵物蹤跡而定的生活節奏被徹底打亂。男人們更熱衷於討論工地上的見聞和工錢的多少,而不是山林裡獸群的動向。傳統的狩獵技能和山林知識在新一代年輕人中開始生疏。整個四瓜米什部落的經濟,在短短几個月內,不知不覺地深度繫結了啟門寨的需求,形成了一種危險的依賴性。塔桑克·維揚女酋長雖然隱隱感到不安,但看到族人能用更「輕鬆」的方式換來以往難以想象的豐富物資,她也不知該如何阻止這種趨勢。
直到八月,那場冷酷的秋雨和隨之而來的瘟疫,如同重錘般砸碎了這脆弱的繁榮幻象。
瘟疫同樣毫無懸念地襲擊了四瓜米什部落。缺少免疫力、衛生條件落後的村寨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高燒、咳嗽、死亡……恐懼籠罩了每一個棚屋。傳統的草藥和薩滿的舞蹈在兇猛的瘟疫面前顯得蒼白無力。他們試圖向啟門寨求援,但通往寨子的山路似乎也變得遙遠而危險。
就在四瓜米什部落陷入絕望之際,一支特殊的隊伍翻山越嶺而來。領頭的是女醫葉婉秋。在基本控制住啟門寨內的疫情後,她沒有停歇,深知寨外那些與明人多有接觸的部落恐怕境況更慘。她親自帶領回春營的數十名醫護女兵,揹著沉重的藥箱,冒著被感染的風險,循著貿易小路找到了四瓜米什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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