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史那天賜,我的阿爺是阿史那白眉,突厥可汗烏蘇米施的兄弟。我在部落里長大,阿爺、阿兄們志在統一草原,我卻只愛習武,於是六歲那年被父王送上了天山。巧的是,天山派的掌門人,我的師傅,也叫白眉。
師傅說我是塊練武的好材料,三四年的時間,便已經把天山劍法練的爐火純青,在門派的青年一輩當中出類拔萃,最得師傅的青睞。
我十歲那年,回紇、拔悉密、葛邏祿三部聯軍圍剿我部,叔父烏蘇米施可汗被殺,我的阿爺倉促即位,率部抵抗。我雖然醉心武學,但聞聽部落有難,還是決定下山去助父兄一臂之力。然而當我趕回草原的時候,我父王的頭顱已經被呈獻到了長安。
我突厥與回紇、拔悉密、葛邏祿本是兄弟部落,為何突然會反目成仇,讓我大惑不解。直到我找到皇族殘餘的流亡勢力,我才知道,原來是朔方節度使王忠嗣用離間計破壞了我們與其他部落的聯盟。他的手下又透過高價收購戰馬的手段削弱了我突厥的騎兵戰力。這才導致了天寶三年和四年,在其他部落和唐軍的聯合圍攻之下,汗國的覆滅。
我胸中充滿了復仇的火焰,但我才只有十一歲,皇族剩下的人也不足百人,要如何復仇,要如何復國,我只能先回天山,再做打算。
白眉曾受過我叔父的恩惠,這才會收我為徒,對我百般栽培,但當他得知汗國覆滅的訊息之後,他的態度卻變得曖昧不清。
我忍氣吞聲,留在天山,我知道我需要時間積蓄力量,讓復仇的種子發芽。
五年的時間,我已經學會了天山派所有的武功,在武林中也小有名氣,和大師兄一道被稱為“天山雙秀”。但這並不是我在乎的,五年時間,我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聯絡父汗的舊部,秘密打造一支復仇的隊伍,等待時機成熟,我們便會開始行動。
時機終於來了,訊息傳來,王忠嗣因得罪了李林甫和安祿山,被二人聯手構陷,險些被玄宗皇帝賜死。王忠嗣最終失去了權勢和保護,被貶為漢東郡太守,李隆基沒有殺他,是給了我親自手刃仇人的機會。
我偷走了天山派的鎮山之寶,雪花神劍,帶著幾個交情過命的兄弟離開塞北,來到了中原。
我們首先便來到漢東郡,原本以為會是一場硬仗,卻沒想到輕鬆便得了手。王忠嗣雖然是太守,但一個被貶的官員根本不受重視,府中的守衛更是疏於防範,我們輕而易舉的便要了他的性命。更加諷刺的是,他的死只是被作為“暴亡”上報朝廷,竟無人追查。可能這樣的結局,正是朝中某些人想看到的吧。
罪魁禍首如此容易便被殺了並不能讓我感到滿意,我們決定把目標擴大到王忠嗣那些曾經參與陰謀殺害我父汗的部將。
三年的時間,我們闖蕩大江南北,手刃了幾個仇人,招攬了一些死黨,也長了不少的見識。這時候有師兄弟傳來訊息,天山派被不明身份的人圍剿,師傅白眉不知所蹤。我並不關心白眉老頭的死活,畢竟他也只是勢利小人,但這卻給了我機會拉攏那些如喪家之犬的師兄弟。力量不斷壯大,我也開始逐漸意識到,復仇並不足夠,復國的念頭開始在我心中生根發芽。
暗殺的名單上還有最後一個名字,完成了這次任務,便要開始我的復國大計了。
揚州,大唐最繁華的都市之一,也是我從未體驗過的江南溫柔鄉。我在逍遙館裡廝混了數日,幾乎忘了自己的使命,直到那驚鴻一瞥開啟了一段造化弄人的孽緣。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朱雀橋頭,揚州城最喧騰的所在。酒肆的青旗在風裡懶懶地捲動,蒸餅的籠屜揭開了,白茫茫的水汽裹著麥香騰上半空,又被橋下瘦西湖飄來的溼潤水汽攪散。人聲、叫賣聲、驢騾頸下的鈴鐺聲,沸反盈天地蒸煮著這方寸之地。
便在這時,一陣短促而清越的銅鈴搖響,自長街那頭迤邐而來,不疾不徐,如同熱油鍋裡驟然潑入一勺涼水,竟奇異地壓住了周遭的喧鬧。
人們紛紛側身避讓,一頂青呢小轎,由四個精壯轎伕穩穩抬著,正穿行於這市井煙火之中。轎簾低垂,只用銀鉤鬆鬆挽起一角,僅容得一絲光、一縷風悄然探入。
我的目光,恰被那一角簾隙所俘獲。
轎中端坐著一人。只一眼,周遭鼎沸的人聲、蒸騰的霧氣、酒肆的旗幡,乃至頭頂毒辣的日頭,都驟然向後退去,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天地間,唯餘那簾隙裡的一張側臉。
那側臉有著驚心動魄的弧度。下頜的線條收束得極其精巧,像最溫潤的玉石由名匠細心琢磨而成,一路流暢地向上延伸,沒入耳畔幾縷鬆散垂落的鴉青鬢髮裡。面板是上好的越瓷在薄暮時分透出的那種細膩瑩白,此刻卻被轎簾的陰影覆著,更添幾分幽涼。一隻耳垂小巧玲瓏,懸著一粒渾圓潤澤的珍珠墜子,隨著轎子行進的微顫,在幽暗的光線裡輕輕晃動,那一點微弱的珠光,竟似吸盡了周遭所有的亮色。
轎子行得更近了些。一陣風忽起,卷著橋頭酒肆蒸騰的白霧,打著旋兒掠過轎窗。那簾子被風拂動,倏然又掀起寸許!
那一瞬,我終於看清了她的眼。
眼尾微微上挑,天然一段風流韻致,瞳仁卻極黑、極深,彷彿凝聚了瘦西湖最深沉的夜水,又像是上好的墨玉,表面蒙著一層江南水霧特有的、難以捉摸的溼意。那眸光沉靜,沒有半分流轉顧盼,只平視著前方轎簾垂落的幽暗,彷彿外界一切喧囂都與她無關。
她並未向我看上一眼,甚至不曾察覺道旁雜貨攤的布幌子底下有這樣一個少年郎的存在。她的世界,似乎只在那方寸轎廂的幽暗與沉靜之中。然而這沉靜之下,我卻莫名捕捉到一絲極淡、極遙遠的倦意,如同深秋荷塘最後一片殘葉上凝著的霜痕,不同於我見過的任何庸脂俗粉,涼得沁骨,又美得驚心。
轎伕沉穩的腳步聲踏在石板上,那頂青呢小轎已越過他身前。簾隙徹底合攏,最後一絲洩露的容顏也被幽暗吞沒。轎鈴叮咚,帶著一種不染塵埃的疏離,匯入長街喧囂的河流,漸漸遠去。
當時我還不知道,那驚鴻一瞥已化作無形的絲線,瞬間穿透這喧囂的塵世,將我和她牢牢縛住,掙脫不得。
我沒有想到,很快我便與她又見面了,而她竟然是我暗殺物件,揚州司馬蔣守忠的女兒,蔣靈兒。
我打前站的時候,又看見了那張讓我心馳神往的臉,我猶豫再三,把她擄出了司馬府。可悲的是,起初以為我是採花大盜的她,過了幾日,當得知府中慘劇的訊息時,卻又把我當成了救命恩人。
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尷尬的局面,於是拋下她回到逍遙館廝混,打算再快活幾天就離開揚州。
就在此時,上天讓我遇到了那個是我半生之友,也是半生之敵的男人,李樂山。
起初我沒有把這個多管閒事的江寧不良人放在眼裡,卻沒想到他武功甚高。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有『君子衛』的線索。
這兩年闖蕩江湖之時,我們便聽說過『君子衛』的名頭,也一直懷疑天山派的滅門是他們做下的。我對於為師門復仇並沒有什麼興趣,卻想弄清『君子衛』到是什麼來頭。於是便順水推舟,和李樂山一起去查線索,這一查不要緊,卻讓我發現了“青城之寶”的秘密。
原來有這麼多人都在找“青城之寶”,既然朝廷和安祿山都如此重視它,那它對我的復國大計一定也有助益。
李樂山又把我拉回了蔣靈兒身邊,既然這是命運的安排,我便順其自然,讓手下在暗中跟隨,自己和他們一道走上了尋寶之路。
我至今想不明白,李樂山和韋雪是怎麼走到一起的。那位相府的千金聰明絕頂,幾次險些壞了我的事,還讓我折了最好的幫手。在武當山的時候,她故意放出訊息,說如松道人知道“青城之寶”的秘密,我有些操之過急,便讓手下趕在眾人之前去找如松,打算挾持了他的女兒逼問訊息。誰知道半路殺出個宇文及,幾人混戰在一起,三敗俱傷。我那兄弟再無音信,我懷疑被猿猴撕碎的肢體,也有他的一部分。
尋寶未果,卻不能半途而廢,我們又千里迢迢的趕到了南詔。但此時我的想法已經變了,與其像沒頭蒼蠅一樣尋找那看不見、摸不著的“青城之寶”,不如藉助南詔的力量幫我復國來的更加實際。
當然跟著李樂山他們來到南詔,我還有另一個目的,便是尋找師叔和他的武功秘籍。
白眉的武功平平,但是他的師弟鄧白猿的武功卻是登峰造極,傲視群雄。只可惜師祖說這鄧白猿心術不正,武功來歷不明,便將他逐出了師門。我不管他的武功路數正不正,我只想提升自己的力量。說來奇怪,這一路走來,不知為何李樂山的武功突飛猛進、一日千里,我已遠遠不是他的對手。雖然我的目標不是稱霸武林,但越來越大的差距還是讓我心有不甘。所幸,如我所料,師叔鄧白猿就在大理無為寺中。不僅師叔在,連消失已久的師傅也在這裡。只不過這對師兄弟鬩牆,二人都已變成了屍體,而我卻輕而易舉的得到了夢寐已久那本武功秘籍。
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研究秘籍中的武功,天下大勢卻發生了鉅變。安祿山起兵造反,逼得大唐和南詔罷兵言和,我的計劃再次落空。不過上天無絕人之路,一場山崩地裂讓我們救了太子的命,加入唐軍的陣營建功立業,一樣可以幫我復國。
也是在那時候,蔣靈兒懷上了我的孩子。我把他們母子留在了終南山,護送著李沘直奔長安。長安不久便淪陷了,李隆基帶著皇親寵臣棄城奔蜀,大唐陷入了開國以來最大的災難之中。總說“亂世出英雄”,要能抓住機會才成的了英雄。我抓住了機會,在李沘的授意下,我成功遊說陳玄禮和高力士推動老皇帝禪位,為新皇帝立下大功。
我從此與李樂山分道揚鑣,在太子李豫和悍將僕固懷恩帳下建功立業。陳濤斜、六胡州、香積寺,哪一次戰役不是從屍山血海中滾出來,我也終於憑藉戰功步步高昇,長安光復的之後,我已經當上四品中郎將。
把蔣靈兒母子接回長安的時候,寧兒已經一歲多了,看著他可愛的笑臉,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然而無論是四品中郎將的官銜,還是一家團聚的喜悅,都無法讓我忘記自己的使命。在長安,我加速了復國的計劃。
中郎將府成為了最好的據點,我將突厥的舊部,在軍隊裡和江湖上籠絡的人馬都串連起來,只待時機成熟,便可重回草原。但我告訴自己,還需要耐心,背後沒有強大力量的支援,就算重建突厥汗國,也會很快被回紇吞滅。我思來想去,我需要大唐未來的天子成為我的後盾,我決定把全部的籌碼都壓在李豫身上。
李豫性格優柔寡斷,雖身為太子,卻處處被李輔國和張皇后排擠。也正因為如此,他需要有人幫他,幫他對抗強敵,幫他上位,這又給了我機會。
兩三年的時間,我保護東宮的安全,替他聯絡百官,拉攏朝野,成為了太子的親信。不用南征北戰,我也終於有了時間去練師叔那本秘籍上的武功。
那秘籍分為上下兩部,前一本記載的武功叫做“血池神掌”,後一本則是“血影魔刀”。
我仔細研讀了兩本秘籍,其中的功法可謂驚天地泣鬼神,若能練成,不要說李樂山了,可以說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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