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

第200章 山陬海澨‌

不知幾日後的破曉,明州漁村的採珠女在海邊的礁石間發現了昏迷的樂山。身邊還散落著斷楫殘桅和青瓷碎片,釉色恰似暴風雨後露出的一抹天光。

樂山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張破破爛爛的床上,睜眼看見的第一樣東西便是頭頂露著天光的茅草屋的屋頂。

“這是哪裡?”過了一會,有身影走進了茅草屋,樂山下意識的問道。

“這是東門漁村!”進來的是個漁民打扮的姑娘,摘下斗笠,蹲在樂山的身邊說道。

“我怎麼會在這裡?”樂山的頭一陣陣的痛,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是我把你從海灘上撿回來的,你都昏迷好幾天了!”

“我......”樂山想說什麼,大腦卻突然之間一片空白,斷斷續續的說道,“我是誰?”

“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小姑娘一臉狐疑的看著樂山,不可思議的問道。

“你又是誰?”樂山的頭越來越痛了,卻無論如何想不起自己是誰。

“我是這村裡的採珠女,大家都叫我阿銀。”姑娘站起身,一邊往屋外走一邊說道,“你一定是海難的時候撞傷了頭,我這就去找爺爺,再給你拿點水,你好好等著!”

姑娘離開了房間,樂山想要直起身,卻只感覺到頭痛欲裂,動彈不得,無奈之下只得再次閉上雙眼,腦海中不斷的回閃著海浪和巨龍,除此之外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一個月之後,樂山已經成為了東門村的採珠人,因為他每次潛水的時間都特別長,總是能採到比一般人更多更好的珍珠,所以頗得村民得青睞,尤其是救他的採珠女阿銀姑娘,更是引以為豪。

樂山卻始終沒有辦法想起自己到底是誰,於是便用了阿銀姑娘給自己起的名字,叫“大石頭”。阿銀姑娘說,那是因為救他的時候,他是卡在一塊特別大的礁石上。

雖然想不起自己是誰,從哪裡來,但樂山在東門漁村的日子卻過的無憂無慮,每天除了和阿銀姑娘一起下海採珠,就是和村民們一起圍爐吃喝,黝黑的面板和清澈的眼神讓他幾乎換了一個人。

明州的夏末,海邊的漁村像被太陽曬褪了色的水彩畫,懶洋洋地攤在蔚藍的海灣裡。

漁船的龍骨還帶著昨夜捕撈的鹹腥,橫七豎八地躺在沙灘上補漆。漁網晾在竹竿上,海風一過,便揚起一片片銀亮的鱗光,像是要把正午的太陽網住似的。

村口的茶寮裡,老漁夫們搖著蒲扇,黑紅的臉膛上皺紋裡夾著鹽粒。他們嚼著鹹魚幹,講著那些說了千百遍的“海上仙山“的故事。茶壺嘴兒冒著白汽,在熱浪裡扭出幾道彎兒,又很快被海風吹散了。

潮水退去後的灘塗上,小蟹們舉著透明的鉗子,在曬得發燙的淤泥上慌慌張張地畫著符咒。幾個光著脊樑的孩童追著浪花跑,腳底板拍在溼沙上,濺起一串串珍珠似的水點子。

最熱鬧的要數碼頭邊。漁娘們蹲在礁石上撬牡蠣,貝殼“咔嗒“一聲裂開的脆響,混著她們用土話打趣的笑聲。剛上岸的漁獲在木桶裡撲騰,銀閃閃的魚尾甩出帶著海藻香的水珠。

暮色染上桅杆時,炊煙便從石屋的煙囪裡鑽出來,和晚霞纏在一起。鹹鮮的魚湯味飄過曬著紫菜的石板路,飄過繫著紅布條的龍王廟,最後消散在漸漸漲起的夜潮裡。

整個漁村就這樣隨著潮汐的節奏,在夏日的熱浪中一起一伏,像艘永遠捨不得離岸的老漁船。

“天氣漸漸涼了,過兩個月便下不了海了。”

和往常一樣,辛苦了一天的樂山和漁民、採珠人一起圍攏在篝火前喝著酒,聊著天。

“今年的收成不錯,到了冬天就不怕餓肚子了!”

“那還不是多虧了大石頭,沒有他我們能撈那麼多好珠子嘛!”

“阿銀姑娘,你算是撿到寶了!”有采珠人一邊喝酒,一邊調笑著說道,“你可要好好抓住這顆夜明珠啊!”

“阿銀爺爺,乾脆你把大石頭招做上門女婿吧,這樣就不怕這夜明珠跑了!”一旁的其他人也跟著起鬨道。

“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阿銀姑娘啐了一口,轉身離開回屋去了,夜色中大家卻看不清她的臉已經紅了。只留下爺爺和樂山憨憨的笑著,不說話。

“大石頭,你真的不記得你是從哪裡來的了嘛?”看到阿銀姑娘賭氣離開,村民也不便繼續開她的玩笑,轉而問樂山道。

樂山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端午之後那場大風暴,可是捲走了不少船隻,大石頭估計也是那時候落的難。”有漁民喝了口酒,回憶道,“幸好那天我們沒出海,否則也餵了龍王了。”

“我聽說還有人看見龍了!”

“龍我是沒看見,反正除了大石頭,一個活人我都沒看到。”

“聽說前不久還有人看見了仙山!”

“什麼仙山,你恐是出海的時候喝酒了吧!”

“哈哈!”

樂山在一旁聽著他們的討論,腦海裡隱隱約約的浮現起一些畫面,有驚濤駭浪、有強龍入海、有妖魔鬼怪,卻又都似夢幻泡影,想著想著便是頭痛欲裂。

樂山推說不勝酒力,起身離開了篝火堆,回到阿銀爺爺為他搭建的小木屋,卻沒想到阿銀姑娘正斜靠在屋門口的柵欄上等著他。

“你回來了?”

樂山木訥的點點頭,“我還以為你已經睡了。”

“時辰還早,剛吃了那麼多魚乾,哪裡睡的著,我們去走走吧。”

二人來到海邊,海風正裹挾著鹹腥的氣息掠過白沙細浪的灘塗。阿銀赤足踩在還留有餘溫的沙粒上,腰間竹簍裡還帶著海水未乾的潮氣。

“還沒有想起自己是誰嘛?”阿銀走在樂山的前面,一邊用腳尖踢著沙子,一邊扭頭問樂山道。

樂山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我看你也三十好幾了,你有家人嘛?”阿銀曬得泛紅的鼻尖沁著汗珠,怯生生的問道。

“家人......”樂山愣了一下,夢中時常會有一些模糊的影子,但每每從頭痛中醒來的時候,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給你這個!”阿銀姑娘轉身,一蹦一跳的來到樂山身邊,從腰間的竹簍裡掏出把一個東西塞在樂山的手裡。不等樂山反應,轉身便跑向了自己不遠處的房子。

樂山將掌心一攤,半截斷枝似的紅珊瑚在月色下泛著血絲般的光澤。珊瑚在掌紋裡微微發燙,樂山仔細的打量著那抹殷紅,指腹摩挲過珊瑚嶙峋的紋路,心中卻恍恍惚惚的浮現起一塊紅色的玉佩,那是誰的玉佩,記憶卻如同退潮後沙地上的字跡,越是用力辨認,越被湧來的浪頭抹得模糊。

“這是?”

“潮要漲了,我們快回去吧。“阿銀沒有回答他,卻加快了腳步,浪花撲上她的腳踝,耳後髮髻上彆著的珍珠貝簪子隨呼吸輕顫。

樂山垂下手臂,珊瑚的陰影斜斜投在沙地上,像一道未愈的舊傷疤。阿銀回望著他的身影,大聲喊道:“喂,大石頭,快些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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