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桂州城裡休整了一天,傍晚時候才回到客棧,阿倍仲麻呂竟在其他日本人的攙扶下等待他們。
“眾位恩公,下官晁衡在此有禮了!”阿倍仲麻呂顫顫巍巍的想要站起來施禮,被樂山等人急忙阻止。
“大人身體恢復了就好,不必如此客氣。”
“沒有各位恩公搭救,下官和同僚們的命可能就撂在路上了。”阿倍仲麻呂的漢語非常流利,不愧是少年時便在國子監學習的人,這下用不著雪奴做翻譯了。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我等也只是舉手之勞。”
“何止舉手之勞,我聽同僚說了,掠我去的那些怪物,可力敵數壯夫,若不是幾位英雄出口,下官恐怕......”
“大人可知那是些什麼怪物?”
“剛向當地人打聽了,說是叫做野女,我記得《博物記》裡曾有記載,所謂‘日南出野女,群行不見夫,裸袒無衣襦。’要路強牽男子,順人三合而定。”
樂山和天賜聞言相視一笑,這阿倍仲麻呂要真是被野女掠去了,還不知道後果如何。
“還未請教各位恩公的名姓。”
幾人報上了姓名,蔣靈兒有些乏了,韋雪便扶著她先行回屋。
“大人之後有何打算?”
“我們先遇風暴,又遇歹人,所帶資物皆失,現在唯有先回長安,再做打算。”
“此去長安,千里迢迢,大人還要等身體康健些再啟程。”
“謝恩公,我們已經告知始安郡太守,想來這裡的衙門會為我們置辦車馬送行。”
“那便好,還望晁大人一路平安。”樂山和天賜也準備就此道別,卻被阿倍仲麻呂攔下來了。
“始安郡太守羅希奭明日為我等設宴接風,我是特來邀請各位恩公一同前往,以表薄意。”
“這就不必了吧,我們不過是路過此地的白丁,怎可和各位大人同席?”
“各位恩公定要給晁某人這個薄面,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在下寢食難安。”
“那我們回去商量一下,再知會大人吧。”樂山和天賜有些為難,只能先推脫晚些再說。
拜別了阿倍仲麻呂,二人回房找韋雪和蔣靈兒商量,原以為兩位姑娘定然不會想要參加這樣的宴會,沒想到韋雪聽到始安郡太守是羅希奭時卻來了興趣。
“這羅希奭是那吉溫的狐朋狗黨,我倒想看看他是什麼嘴臉。”韋雪用眼睛看了看樂山,當日在吉溫府邸的可怖情景只有他二人知道,韋雪心中的怨氣一直沒有出。
“既然如此,我們便一同赴宴,那羅希奭若是克己復禮也就罷了,如若不然,便給他些顏色看看。”樂山明白了韋雪的意思,斬釘截鐵的回應道。
韋雪見樂山願意為自己出頭,心中暗喜,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翹,這細微的表情被蔣靈兒看在眼裡,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我就不去了,身上有點乏,我帶著雪奴在客棧休息便是。”蔣靈兒經過一路奔波,身心疲憊,不願意再參加這樣的應酬,史天賜擔心她的安全,亦決定留在客棧陪她。
簡短節說,第二天晚上,始安郡的太守府裡,羅希奭大擺筵席,宴請阿倍仲麻呂一行人。阿倍仲麻呂只說樂山和韋雪是同行的貴客,便也得到了太守的殷勤款待。
琉璃瓦映著晚霞,朱漆大門次第洞開。八名身著明光鎧的衛兵持戟而立,鎏金門環上懸著的絳紗燈籠在暮色中輕輕搖晃,將“太守府”的匾額映得流光溢彩。
樂山和韋雪著跟著阿倍仲麻呂一行穿過三重雕花月門,經一長廊來到水榭。長廊兩邊分立著十二個龍檀木雕的獨發童子,衣以綠衣袍,系之束帶,使執畫燭。水榭裡已列開三十六張檀木食案。銀鎏金荷葉盞託上擱著西域來的玻璃杯,琥珀色的蒲桃酒在暮春的風裡漾起漣漪。穿青綠襦裙的侍女捧著鎏金鴻雁紋銀匜往來如蝶,腰間蹀躞帶上的玉環相擊,泠泠聲淹沒在龜茲樂師撥動的五絃琵琶裡。
遠在西南,府中宴會居然也有龜茲樂師,可見這太守的排場。樂山心裡一邊想著一邊被安排坐在了大廳左手一排的位子上,而他們的對面已經坐滿了身著不同顏色官府的官員。
琉璃瓦在青銅燈盞的輝映下反射著暗啞的光,青磚墁地的庭院裡浮動著木樨香。穿圓領缺胯袍的衙役將鎏金銅鎖開啟時,水榭裡的十二扇雕花槅門次第敞開,露出屏風上吳道子親繪的《江帆樓閣圖》。
“使君到!”唱禮聲起時,穿獅子紋緋袍的太守踏著波斯氍毺走來。蹀躞帶上懸的銀魚符隨步伐輕晃,腰間玉帶銙折射著天邊最後一縷霞光。席間緋袍官員們紛紛起身,團花綾的廣袖帶起沉水香的風。
“你看對面那人是誰!”眾人起身恭迎太守羅希奭之時,韋雪悄悄的湊近樂山耳邊說道。
樂山順著韋雪的目光看去,斜對面一個穿著團花緋袍的人,正是那吉溫。吉溫也在往這邊張望,卻似乎沒有認出二人。
“你不是說他被貶去澧陽長史做長史了嗎?”樂山非常吃驚,低聲問韋雪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還有那兩個人,那兩個老頭子。”韋雪又示意樂山往吉溫的下手看。
“他們又是誰?”
“白鬍子那個是鴻臚少卿張博濟,是那羅希奭的舅舅。另外一個是韋陟,吉溫便是因為授受他的賄賂,捲入的坐贓案。那天晚上我在吉溫府裡見過他們,我聽說他們和吉溫一樣,皆被流貶。”
“這些人既然都被貶了,為何不去各自外放之地,而都出現在這始安郡?”
“我也不知道,按大唐律例,逃避流貶可是重罪。”韋雪還想繼續說,但羅希奭已經在主座上坐好,大家紛紛落座,她也不得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今日為賀晁衡大人大駕光臨,希奭聊備薄宴,與眾位不醉不歸。”八名侍女捧著越窯青瓷執壺魚貫而入,主位上的太守舉起錯金瑪瑙杯,孔雀藍的杯身映著他狡黠的笑容。
阿倍仲麻呂急忙起身,舉起酒杯向著羅希奭施禮說道:“羅大人盛情,下官不勝感激,只是大病初癒,不能多飲,只此一杯,謝大人款待!”
“晁大人大難不死,他日回到朝中必然時來運轉、飛黃騰達。”羅希奭與阿倍仲麻呂一飲而盡。
“朝中眾人皆以為晁大人罹難,你的那些好友,李白、王維、儲光羲皆有詩悼念。”張博濟在一旁說道。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
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積水不可極,安知滄海東。九州何處遠,萬里若乘空。向國唯看日,歸帆但信風。鰲身映天黑,魚眼射波紅。鄉樹扶桑外,主人孤島中。別離方異域,音信若為通。”
這張博濟看來是做了不少準備,一首接一首的念著詩。
“好詩!晁大人劫後餘生,當浮一大白!”身穿綠色官服裝的韋陟拍案叫絕,夜光杯裡的葡萄酒潑出三分。
“慚愧,慚愧!”阿倍仲麻呂連連擺手,羞愧難當的說道,“讓好友們傷心、牽掛了,晁衡實不敢當。”
“晁大人在兩京多年,精通中日兩國文化,又得聖人器重,不怪乎那麼多人惦記。”吉溫在一旁也端起酒杯,不陰不陽的說道,“我聽說大人出自孝元天皇一脈,家族中多將軍大名,在日本的影響力也是不遑多讓。”
“各位大人謬讚了,晁某人不過一介使臣,在大唐時間久了,僥倖獲聖人垂青、得三五知己,死裡逃生,感恩戴德。”
“來來來,用菜,用菜!”羅希奭吩咐僕役上菜,只見一道道美味珍饈被端到了每個人的桌上。
韋雪看向自己的桌案,玉盤盛著切如薄紗的金齏玉鱠,金平脫漆盒裡碼著紅綾餡的透花餈,新炙的駝峰肉片放在鎏金飛廉紋銀盤裡。這些頂級珍饈的即便是在長安相府的宴會上也不常見,金樽玉饌,這羅希奭真是豪奢。
忽聞羯鼓三聲,十二名梳望仙髻的舞伎踏著拍子旋入中庭。石榴裙綻開如霞,臂間泥金披帛化作流雲。龜茲琵琶忽轉急弦,屏風後轉出個垂髫少女。月白窄袖衫綴著瑟瑟珠,跳柘枝舞時金鈴腳鐲與拍板相和。
那少女反手摘下發間金步搖,銜在唇間旋身而舞,瑪瑙耳璫在燭火裡劃出赤色弧光。眾人都看的痴了,樂山更是想起了長安傳音坊裡的紅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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