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民婦)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慈炅坐直了身體,一直憋嘴的臉上露出微笑,“平身。”
“草民不敢。”
三男四女依然跪在殿中,朱慈炅眉頭微動。
男工都穿著短褐和縛褲,以草繩束髮。三個男人身上都有些潮溼,雖然收拾過,但仍有泥漬,應該是昨夜淋雨所致。
其中一人短褐右臂裸露,明顯是撕裂,健壯的胳膊上還有血痕隱現。
還有一人短褐為藍色,低頭跪伏露出的後背上,隱隱可見吉慶運輸。
最後一人,最明顯的是沒有穿鞋,一雙大腳繭痕密佈,朱慈炅兩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一雙腳。
四個女人荊釵布裙,靛藍染就的交領大襟長衫,那是“福德製藥”的工裝,入職就發兩套。
當先那個頭髮凌亂,跪伏得最低的,應該就是此案的冤主陳李氏。一夜之間,她就失去了女兒和丈夫,本來充滿希望的生活瞬間崩潰。
朱慈炅下了御座,饒到殿中,來到七人面前,小手扶起陳李氏。
“起來吧,咱老朱家也是泥腿子出身,禮到就行了。”
殿中護衛瞬間緊張無比,衛時忠、高文采俱是按刀蹬地,雙目圓睜,方正化更是直接站到了朱慈炅側前,有些違禮了。
群臣太監眼珠都快掉一地了,尤其是聽到小皇帝的話後。大明開國後,除了朱元璋誰這樣說過?你還無法指責小皇帝,因為這是效祖。
陳李氏猶豫驚慌佈滿血絲的雙眼看向面前小小的身影,和她女兒一樣大啊,淚水長湧,“謝皇上。”
顫顫巍巍的起身,又手腳無措的低頭,不敢看皇帝。
身後六人悄悄抬頭張望,見劉宇亮劉大尹點頭,才敢站起,低頭垂手。
劉大尹心裡苦啊,難道要皇上親手一個個扶。
朱慈炅迴轉御階,眾侍衛方才漸漸放下心。回到御座的朱慈炅目光掃了下書狀,緩緩開口,“陳李氏,皇家福德公司管理不善,造成你女兒身故。朕有失察,朕先向你致歉。”
劉一燝震驚的看著皇帝低頭,喉中有股說不出什麼東西卡著,本就因為急奔過來還沒緩過來的紅臉更紅了兩分。
“不關皇上的事。是陽武侯家的二公子,貪汙了我們的修房銀。我們都打探清楚了。”陳李氏身後一個圓臉大嬸當先開口,毫無禮數。
劉大尹大驚失色,教了好幾遍了還出岔子,剛想阻止,卻聽到皇帝的聲音。“嗯,貪官著實可惡,朕與民同恨。”
“皇上會砍了他嗎?我們好多人都被砸傷了。”圓臉大嬸似是得到了鼓勵,大膽的和皇帝直接對話了,殿上諸官一陣慌亂。
朱慈炅不以為意,苦著小臉,“恐怕罪不致死,不過你放心,一頓板子肯定少不了。傷者的傷藥費和賠償朕肯定會叫陽武侯家出的。”
“那皇上,我們告了狀還可以回庚坊上工嗎?”
“那當然,你們不都簽了紅契,要趕你們走,他們得賠銀子。”
“那就好,呵呵。小皇上,你是好人。皇上你放心,我和福娘是我們坊裡手腳最快的。”
朱慈炅愕然,好久沒人發好人卡了,繼而一笑。
“朕想知道你們工坊的活忙嗎?最近哪些藥比較缺?”
“還行,沒有剛開始忙了。我們坊開始制的是‘金創粉’和‘活血膏’,不過管事的說那個沒錢賺,最近轉制‘龍虎丹’了。其實要我說啊,金創粉和活血膏才賣得快,我們不產後都不好買了,要城外二廠才有。”
圓臉大嬸就像拉家常,說得很多,讓朱慈炅十分滿意,大感親切,讓官員太監臉色古怪,尷尬不已。
朱慈炅感覺話題會被這位膽大的大嬸扯遠,又看向陳李氏,“陳李氏,你的冤屈,朕已知曉,朕會讓有司給你個交代的。不過,你丈夫是與軍士鬥毆被殺,他也殺了人,雖然其情可諒,但其罪不容恕。”
李福孃的眼淚一直流淌,本就低著的頭更低了,“民婦知道了。謝皇上主持公道。”
不論是政治表演還是內心實感,朱慈炅都對眼前婦人充滿同情,“朕聽你口音似乎不是京師人士,你老家在哪?家裡還有什麼人?”
“回皇上,民婦是薊州人,公公老家是義烏人,家裡已經沒人了。”李福娘比圓臉大嬸守禮,但嬌弱的聲音卻讓朱慈炅汗毛驚起。
薊州,義烏,戚家軍的起點和終點。
“你家是軍戶?”朱慈炅聲音有些顫抖。
陳李氏搖頭,“請皇上恕罪,民婦家是逃戶。”
朱慈炅眼睛微閉,“你公公從過軍?”
陳李氏點頭又搖頭,“民婦不知,他生前沒說過。民婦印象中他唱的一首歌好像是軍歌。”
朱慈炅手指輕輕敲擊御案,童聲吟誦響透乾清宮大殿: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陳李氏驚詫抬頭,她的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