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新城還是老城,食肆的燈火和喧譁都是最耀眼的存在。
然而,這種表象的繁華之下,蘇叄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疲憊與扭曲。
居民們確實如白日所見,無論人類還是精怪,都沉浸在追求口腹之慾的狂熱中。
深夜的食攤前依然人頭攢動,夥計們疲倦地應付著永無止境的點單,食客們或亢奮地划拳斗酒,或沉默地埋頭猛吃,臉上常常交替閃現著迷醉的空洞與一絲難以言喻的焦慮。
空氣中瀰漫著油煙、香料和濃烈的情緒雜糅的味道,濃得化不開。
但它更留意到的是他們的“餘味”——那飯後的狀態。
酒酣耳熱、精疲力竭之後,許多人離席時腳步虛浮,臉上殘留著強烈情緒爆發後的麻木,與更深的、如同被掏空般的倦怠。
那不是生理的困頓,更像是元神被過度刺激後留下的“空白區”。
蘇叄甚至看到幾個剛從高階酒樓出來的食客,衣著光鮮,卻在付賬後,對著空蕩的錢袋和滿桌殘羹,露出近乎絕望的失落。
所謂“錢沒了,還沒獲得營養的死迴圈”,正生動地上演著。
更讓它感到違和的是財富的流向。
按常理,如此火爆的美食產業,頂級大廚應當賺得盆滿缽滿。
然而,蘇叄憑藉貓類天生的敏銳,嗅不到太多“富貴榮華”的安逸氣息。
它曾短暫潛入幾位赫赫有名的廚師住所——有人的宅邸看似體面,內裡卻異常簡樸,甚至有強行維持門面的痕跡;精怪廚師的洞府裡,珍貴香料和罕見靈植堆積如山,但日常用具卻顯得普通。
他們的精力,以及大部分所得,似乎都投向了一個無底洞:尋覓更珍貴、更稀奇、效果更“勁爆”的食材。
以及研究著該如何使用神通來烹調。
這就引出了,蘇叄心中越來越重的陰霾:這些“珍材”從何而來?
普通的山珍海味、奇花異草,可以靠財力或關係購得。
但能讓頂尖廚師趨之若鶩,能讓整個東城為‘食’瘋狂,恐怕就不僅僅是尋常物了。
東城的“和諧”建立在一種脆弱的共識上——用廚藝解決爭端。
但這種共識,是否也掩蓋了獲取食材時發生的黑暗?
蘇叄的爪尖在冰冷的琉璃瓦上劃過。
它嗅到了空氣中一絲極淡、被油煙掩蓋的血腥氣。這倒也正常,烹調會用到生鮮自然有血氣。
它看到暗巷深處,有穿著緊身勁裝的精怪身影,揹負著鼓鼓囊囊、散發著微弱靈氣,但形狀怪異的包裹匆匆而過,目光警惕,不似尋常送貨者。
它甚至在一間藥鋪的後院,瞥見學徒趁夜色,快速掩埋沾著可疑粘液和碎鱗的泥土,旁邊攤開的賬簿上草草記載著“……得蟾酥三罐,品相上等,採費高……”的條目。
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念頭,在蘇叄腦中成形:在這個“美食之都”光鮮的外皮下,是不是正在進行著一場無聲而殘酷的狩獵?
既然食材本身成了引動情緒、展示神通乃至爭奪地位的關鍵,那麼為了獲得“上好”的材料,還有什麼手段是不能用的?
人類獵取開啟靈智不久、本體稀有的精怪,取其精血、骨肉、內丹融入烹飪——這不亞於食用修行者的血肉精華,何其殘忍?
而強大的精怪,又何嘗不視人類為特殊“藥引”?
蘇叄早就知曉,某些特殊體質、品格高貴有大功德的人類,結合特定的儀軌來烹調,能榨取出長生的力量。
這點在《吃人經》中亦有記載。
甚至可能有精怪之間的互相獵殺,弱者成為強者廚藝路上的墊腳石。
“大邑東之事,有點顛倒常理,是非黑白還得酌情定奪,不能貿然為之。”
靈吉菩薩的告誡在蘇叄耳邊迴響。
這看似繁榮、以“美食”為傲的東城,其根基正浸泡在一片可能由貪婪、瘋狂與互相戕害匯成的濁流之中。
那神秘客商送來的、引發風波的龍肝鳳髓,會不會正是這種黑暗迴圈,催化出的最終產物?
象徵的是烹飪的極致,還是“吃與被吃”這條道路上最巔峰也是最扭曲的形態?
海風帶著鹹腥和東城特有的濃烈香氣吹來,蘇叄卻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它站在城市最高的饕餮紋鼎旁,俯瞰著這座萬家燈火、鼎沸喧囂的“美食樂園”,貓瞳中閃過一絲凝重與警惕。
它知道,龍肝鳳髓或許並非指向天庭失竊,而是指向這東城本身瀰漫開來的、令人不安的邪氣——一種包裹在極致美味中,吞噬靈魂與生命的“道”。
夜色更深,暗流湧動。
蘇叄決定更深入地探尋。
這座城,遠比它最初想象的,要“入味”得多,也危險得多。
那場即將到來的廚王爭霸,也許不僅關乎榮耀和珍饈,更可能是一場血腥盛宴的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