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我不需要你給我什麼東西,如果一定要給的話,那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吧,你看方便嗎?”
就在唐天祥胡思亂想之際,何安下開口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唐天祥:“但說無妨。”
“為什麼我師父他們都姓崔,唯獨您姓唐呢?”何安下百思不得其解。
“是個好問題。”
唐天祥稍作沉吟後說道:“其實我原本也姓崔,家父給我起名崔道成。
作為長子,我本來是要繼承我崔家世代傳承的醫館的,但奈何我從小就對醫書醫術不感興趣,讓我繼承醫館,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
於是,在家中為我行冠禮當日,我便偷跑出家,並一路輾轉來到了南京。
從此我改名換姓,化名唐天祥。
我運氣不錯,在金陵廝混幾年後竟然有幸結識了德國人拉貝先生,他見我伶俐,便收我做了小廝。
我知道,想要真正得到德國人的賞識,形成深度捆綁,首先第一點,就是必須要精通他們的語言。
我從小就在私塾讀書,學習天賦尚可,雖然洋文不比漢文,但我畢竟擁有還算紮實的文化基礎,再加上我勤于思考、善於總結、敏於行動,因此不出二年,我就將德語學了個七七八八。
此後,我越發受拉貝重用。
但我並不滿足於只在洋人手下充當一隻可有可無的白手套。
於是,我開始打著洋人的旗號,暗中發展自己的關係網,大力培植自己的親信黨羽,十多年過去,明面上,我依舊是拉貝先生的助理,但幕後,我卻操縱著一支足以撼動金陵政商兩界的地下力量,成為了金陵地下當之無愧的王者。
當然,這些年我也沒有斷了和家裡的聯絡,自從我走後,父親便將所有期望放在了二弟道寧的身上。
但我這二弟性子隨我,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竟然對西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為此不惜將家學淵源的中醫學問束之高閣。
後來,二弟甚至在我的資助下,一度前往西洋深造醫術。
迫於無奈,家中最終只能將振興祖業的擔子壓在我那不務正業、整日只知道玩鳥遛狗的三弟道融身上。
結果,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愣是將爹給氣得病入膏肓。
爹走後,我一度想將兩個弟弟接到南京,可即便有我照拂,這二人也不願背井離鄉,再加上我崔家祖業也確實需要有人照料,時間一久,我也就漸漸打消了這個念頭。
只是每月固定寄一些銀元交由二弟道寧保管分配,其實二弟在杭開設的西醫館生意紅火,收入頗豐,倒是毋需由我操心。
只是三弟道融,卻是一個花銷無度、只知吃喝玩樂的廢材,爹雖然將醫館傳給了他,但以他的性子,遲早要將我崔家百年基業揮霍一空。”
“唐先生,你看人真準。”
何安下插話道:“醫館後來被崔道融給賣掉了,據說換了一枚洋人當年進貢給皇上的戒指。”
唐天祥苦笑一聲,道:“真要算起來,我和二弟也是不孝,要是我倆願意接手這份祖上留傳的家業,三弟又何來機會去敗壞它呢?”
說到這裡,唐天祥忍不住長嘆一聲:“說到底,道融走到今天這一步,我這個做兄長的難辭其咎。
長兄如父,我明明清楚道融的性格,卻依舊沒有盡到看管教育他的責任,這才最終導致他走上了不歸路。
要是我當時態度再強硬一點,直接將他接到南京看管起來,或許就不會釀成今天的惡果了,我不僅害了道融,更害了道寧啊。嗚嗚嗚……”
情到深處,唐天祥再也抑制不住悲傷,很快又泣不成聲起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江浩然在一邊看得默默搖頭,實在難以與唐天祥產生共情。
養不教父之過,崔道融紈絝的性格不是一天養成的,他的父親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是過分寵溺,他焉敢做出種種大逆不道之事?
而他的兩位兄長,同樣難辭其咎。
面對變得越發越荒唐的崔道融,他們非但沒有阻止,反而放任自流,直接導致崔道融變本加厲,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直至釀成惡果。
有一說一,原本事態再如何發展,也不至於發展到崔道融要弒兄的地步,儘管他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和敗類。
但崔道融作為一不事勞動生產,二不能賺錢養家的二世祖,每個月就靠崔道寧接濟他一些銀元過日子。
請問他得喪心病狂到什麼地步,才會對自己的金主“爸爸”痛下殺手?
他也只是壞而已,又不是得了失心瘋。
可電影中卻將他的殺人的動機定性為謀奪兄產,霸佔兄妻。
這顯然是毫無邏輯性可言的。
先說謀奪兄產,就算崔道寧家資頗豐,但是一堆金蛋和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之間該如何選擇,相信就連小孩子都知道吧?
更別說,崔道寧對自己的這個親弟弟,可是大方的很,幾乎是當半個兒子養,每次接濟他的銀元都佔到他全部收入的一半,數目可謂相當可觀!
崔道融那麼會敗家,但凡他還想維持他瀟灑體面的生活,就絕不會幹什麼殺雞取卵的事情。
他只是壞,又不是蠢!
再說霸佔兄妻,崔道融與玉珍二人實際上早就暗通款曲,所謂的嫂子不僅被他暗自納入囊中,更似玩物一般被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要說霸佔,他其實已經做到了,沒必要再搞什麼獨佔吧?
一個玩物而已,和大哥相比,孰輕孰重,他豈能分不清?
以上所述,皆是根據電影劇情客觀推斷,回到現實,實際情況其實還要更加錯綜複雜。
在這裡,崔道融除了崔道寧這個親二哥外,還有另有一個遠在南京的親大哥崔道成,也即是唐天祥!
所以正常情況下,崔道融就更沒理由要毒殺二哥了,畢竟他的這個大哥可不是好糊弄的,一旦東窗事發,他絕不可能再顧念什麼手足之情。
就算沒有事發,他大機率也會被接到南京,從此生活在大哥眼皮子底下,再也不復瀟灑。
試想,他若想去南京,那早就去了,焉能等到現在?之所以不去,不就是不想受到大哥管束?長兄如父,他這個大哥一向威嚴,遠沒有二哥那麼好說話,一旦去了南京,必定要被他嚴加管束,不得自由。
所以唐天祥的放任自流更多的還是鞭長莫及,但同時也帶著對三弟的一絲溺愛,最終沒有強其所難。
但每月的生活費,卻全部都寄給二弟崔道寧,包括道融的那一份,也由其代為保管,顯然知道道融秉性,希望道寧透過生活費去管束他們這個不怎麼愛聽話的三弟。
只可惜,唐天祥還是高估了崔道寧,反而導致他們的關係愈加緊張,久而久之,崔道寧也就只能隨他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在電影中,崔道融毒殺崔道寧的動機並不充分,但結合何安下剛才的陳述,顯然崔道寧之死與電影中的情節完全吻合,那麼問題來了,這其中,是不是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畢竟,劇情只能用來參考這一論點,已經得到很多次充分的驗證了。
所以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不過既然是隱秘,正常情況下,不花費一番苦工只怕是很難將之發掘的。
但這次不一樣,隨著何安下的出現,這一隱秘在江浩然的面前也就無所遁形了,因為,它就在何安下的身上。
或許有人已經猜到,沒錯,它就是天煞孤星命格!
被天煞孤星入命之人,本身就是不祥的代名詞,走到哪裡就會把災禍帶到哪裡,直到把身邊的人全部剋死為止。
為什麼何安下未遇見崔道寧之前,崔道寧和崔道融之間至少還能維持表面的體面,相安無事?
但自從何安下拜了師,崔道融就一反常態、甚至毫無道理的就要置崔道寧於死地呢?
毋庸置疑,這就是受到天煞孤星劫煞影響,潛移默化中會作出最不利自己的選擇,然後運氣一路走衰,直至死亡。
如果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巧合,不妨回顧一下何安下的拜師之路,羅隱道人、崔道寧、如松和尚、周西宇、查老闆五位師父,如今還有幾人安在?
如果不出江浩然所料,除了羅隱道人、如松和尚這兩位能夠運算天機、預測福禍的高人外,其餘三人只怕早已遭遇不測了吧?”
雖說周西宇和查老闆都是疑似半步道境的高手,但是相比一僧一道兩位真正的入道高人而言,卻又算不得什麼了。
須知,就連這兩位高人都不敢把何安下留在身邊,其他人卻不知輕重、不知死活地收留這麼個玩意,那不是找死是什麼?
由於電影中查老闆活到了最後,所以江浩然也不清楚對方目前的真實境況,為了佐證自己的判斷,江浩然直接詢問何安下道:“何安下?”
“弟子在!”
聽江浩然喚自己,何安下一激靈,立即站起來,並執弟子禮道:“不知師父有何吩咐?”
“吩咐談不上,就是有一事想要問你。”江浩然看似隨意道。
“師父請說,安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我問你,你五師父查老闆還在世嗎?”
何安下聞言神色不由一黯,但下一秒就立即恢復了正常,一五一十道:“師父他老人家已經仙逝了。”
“果然。”
江浩然目中精光一閃,事實再次佐證了自己的判斷。
而何安下雖然不清楚江浩然的目的,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抓住這個機會表現自己,於是隨便起了個由頭,便介紹起查老闆的生平來:“我師父姓查名英,本是杭州一家戲院的戲子,後因偷食大煙被趕出戲院,結果又被軍閥抓了壯丁,無奈走上了從軍的道路……”
隨著何安下娓娓道來,查英的一生猶如一張畫卷被人徐徐開啟:
從軍後,查英遇到了改變他一生的男人——周西宇。
周西宇本是太極門第一高手,但奈何實力太強反而遭到師門猜忌,後在少掌門的迫害下被逐出師門,為了躲避師門追殺,周西宇被迫躲進了軍隊,並就此與查英相逢。
由於同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很快兩人就成了生死之交。
也就在這時,周西宇這才吐露了他被太極門追殺的最大秘密——猿擊術。
猿擊術是太極門中最為高深的一門武功絕學,其分為日煉月煉,需要兩名心意相通的宗師級高手共同修煉。
據說神功大成之後,兩名宗師級高手隨意聯手一擊,都能夠發揮出媲美道境強者的力量。
因當時周西宇是太極門唯二的化勁宗師,所以老掌門便在臨終前將這門絕學傳給了他,卻不曾預料,會給周西宇帶去無窮無盡的麻煩。
在周西宇的提議下,二人遂遁進山林,歷經三年大寒、三年大暑,終於將猿擊術這門神功練成。
神功大成後,二人依依惜別。
周西宇不願爭名奪利,便四處遊蕩,最終在一間小廟做了廟祝,從此過上了普通但卻平靜的生活;
而查英,則又重新回到了他熟悉的舞臺上,最終成為了名滿天下的查老闆,一時風光無限,羨煞旁人。
但好景不長,這一日,何安下找到了他,並給他帶去了關於周西宇身死的噩耗,他是被太極門的人用火槍圍攻打死的。
堂堂一代宗師,半步道境強者,最後竟然死在了一排排的火槍下,可謂是無比憋屈。
周西宇身死,作為至交好友的查英可謂是痛心疾首,當即決定找上太極門為好友復仇。
一番苦戰後,查英終於為周西宇成功復仇,但此時的他,對這個黑暗骯髒的世界感到無比憤懣。
心灰意冷下,他便帶著何安下回歸了山林,傳其心法、教其武功,授其絕學,真正將他當作親傳弟子來培養。
而何安下在此時也展露出了極為驚人的武學天賦,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他成功突破暗勁,成為了一名拳術大師。
見何安下武功終於有所成就,查英放心不少,毅然決然帶著徒弟出山抗日。
此時,杭州城已然全面淪陷,山下到處都有鬼子肆虐,師徒二人徒手搏殺了十幾名鬼子後終於找到了組織,加入了當地的一支抗日遊擊隊。
由於師徒二人身手超卓,他們所在的這支游擊隊幾乎每次行動都能大獲全勝,一時間殺敵繳獲無算。
而何安下也在一次次生死戰中領悟突破,終於在一年後成功突破化勁,成為了一名化勁宗師。
何安下突破化勁後,就可以正式修煉猿擊術了,於是,師徒二人乾脆將戰場當作修煉場,在一次次搏殺中領悟日煉月煉的奧妙和真諦,何安下修煉一日千里,在戰場上和查英配合殺敵,威力更甚。
但師徒二人終究還是鋒芒太露,前前後後死在他們手中的日本兵竟多達千餘人,這個數字,不禁讓日軍司令部高度震怒,並針對二人所部展開圍剿。
儘管師徒二人多次反圍剿成功,但是,再堅固的堡壘,也容易從內部被人打破。
1939年1月8日,遊擊根據地遭到叛徒出賣,在敵人裡應外合之下,大部分游擊隊員都壯烈犧牲,只有少之又少的幾名隊員成功突圍,其中包括查英與何安下師徒。
然而為了掩護何安下,查英在突圍中身受重傷,成功突圍後,查英強行提起的那口氣洩了後當即陷入昏迷,是夜傷重而亡,為國捐軀!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何安下,你五師傅是個真正的英雄。”聽完查英的故事後,江浩然也不由得肅然起敬。
只是在看到何安下後,一抹古怪的表情一閃而過,“何安下拜師,拜一個死一個。”
一條諺語新鮮出爐。
可只要何安下天煞孤星的命格一日沒被化解,那這條諺語就是一條顛之不破的真理,除非命格極其貴重,如江浩然這般的天乙貴人,否則都要受到妨礙和剋制!
所以江浩然把他拴在身邊,也是為了防止再有悲劇發生。
至於收他為徒?
說實話,江浩然暫時還真沒這個想法,像這種不祥之人,就算自己是天乙貴人,不受影響,但也犯不著和他羈絆太深,自尋煩惱。
江浩然隨後直接離開了前廳,至於安頓何安下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做。
不知不覺間,江浩然再次來到一號別墅面前。
時隔一年,但這裡依舊還是那副老樣子,似乎從來都不曾變化過。
“你們都退下吧。”
揮手撤去了留在這裡的守衛,江浩然沉思片刻,終於開口道:“司藤,不管你能不能聽見,我都要告訴你,我要走了。
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陪你耗在這裡。
我們要搬去重慶,如果你願意,出關後可以來重慶找我,如果不願意,那你我便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從此天涯陌路,後會無期。”
江浩然說完轉身就走,不再有絲毫留戀。
他是真的耗不起了。
若不是收到陸劍雄即將歸來的電報,他可能早就離開這裡了。
總不能司藤在這裡閉關百年,他就在這裡耗上百年吧,她司藤是妖,有的是時間,他可是人,每一分鐘都很寶貴。
然而,就在江浩然打算徹底放棄,不再對司藤抱有期望之時,身後卻是傳來了一陣陣“轟隆隆”宛如大地震顫、雷音轟鳴般的聲音。
不,地面是真的在顫抖!在轟鳴!
江浩然猛然轉身,隨即就看到了一副令他都感到終生難忘的畫面。
只見原本一號別墅的位置上,一株巨大的藤蔓拔地而起,數之不盡的藤蔓枝條還在瘋狂滋長。
如果有密集恐懼症患者在此,只怕會看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
眨眼間,原本還能依稀看到輪廓的1號別墅隨著藤株的暴漲而被硬生生地撐爆,而無數亂舞的藤蔓更是在頃刻間,將本就四分五裂的牆體給切割的支離破碎,化為一堆瓦礫。
如果沒有這一堆瓦礫作為證明,誰又會相信,這裡曾經矗立著一座典雅別緻的法式豪宅呢?
不過這並不是重點。
當這顆藤株徹底掙脫別墅的束縛後,它的周身藤蔓開始不斷向天空舒展、蔓延、似無休止,不一會兒,就呈現出遮天蔽日之勢,令得天空都為之一黯。
江浩然見狀不免暗暗擔憂起來,此刻司藤異變,妖氣瀰漫,加之動靜巨大,一旦引來別有用心之人的窺視,以及降魔衛道者的關注,只怕後果難以預料。
他的實力雖強,但還遠遠不到可以橫掃俾睨的地步。
但江浩然很快就又放鬆下來,因為眼前聲勢浩大的一幕並未持久,這些鋪天蓋地的藤條似有意識得突然開始交織收縮,並迅速結成了一尊蓮臺的模樣。
而蓮臺中心,一枚碩大的藤繭凌空漂浮,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光芒,宛如呼吸一般。
不多時,閃縮著光芒的藤繭有規律的按照一種特殊的頻率開始旋轉,在其旋轉的過程中,絲絲道韻隨著它的旋轉波動開來,藤繭的光芒在這絲絲道韻的波動下也變得越來越盛,越來越亮,直至熾烈如陽!
也就在這時,就聽“啪嗒”一聲,好似雞蛋破殼的聲音,一隻如蓮藕般粉嫩的胳膊竟然直接脫殼而出。
這一下,彷佛推動了多諾米骨牌,引起了連鎖反應。
不一會兒,裂痕便佈滿了整枚藤繭,然後就聽“嘩啦”一聲炸響,整枚藤繭竟然炸成了漫天綠光,繼而化作流熒,稀稀落落地灑落下來,好不美麗。
而在這漫天光華之下。
一個憨態可掬的女嬰正凌空虛度向著江浩然緩緩爬來,爬著爬著,女嬰竟然又站立起來,身體也一點點開始長大,每靠近他一分,就長大一點,等到她真正來到江浩然的面前時,她已經與人類七八歲的小女孩一般模樣,粉雕玉琢,極其可愛。
“抱住我。”
小女孩脆生生的說道。
而隨著她話音落下,她整個人彷佛失重般徑直落入江浩然的懷中,用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打量著對方,但眼底卻閃過一抹狡黠,表情古靈精怪。
“小司藤?”
看著懷中精緻的彷佛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瓷器般的小女孩,江浩然忍不住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