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轉到這裡,公孫辛夷不禁生出幾分自矜自傲。
畢竟在無法提前預知劇本的前提下,就算有情愛牽絆,這世上又有幾個女子有她這樣的勇氣和魄力,能以一生做賭,死不悔改?
所以啊,如今的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而不是像某些人口中一樣,歸結於所謂的命數和運氣。
這般替自己鼓了鼓氣,公孫辛夷終於在韓紹此刻的光芒萬丈裡尋回了幾分底氣,不至於因為韓紹的一路青雲而自慚形穢。
“盡屠虎牢關內一眾世族高門,趙牧是遵了你的王令?”
聽聞公孫辛夷突然問出的這話,韓紹微微一愣,隨即失笑。
“非出我令。”
說完,卻是又補了一句。
“不過……此舉確合我意。”
儘管如今韓紹身邊女子也算不少了,替他孕育子嗣、甚至誕下子嗣的也不止一人。
可對於韓紹而言,女子與女子,終究還是不同的。
這一點,就如許平君之於宣帝劉詢,馬秀英之於朱元璋。
在旁的女子面前,韓紹或許會下意識存有幾分戒備,會以心術權衡利弊,可對於公孫辛夷,韓紹從來不覺得有什麼隱瞞的必要。
似乎沒想到韓紹竟如此坦誠,公孫辛夷略微沉默了一瞬。
“夫君……似乎對世族高門一直存有莫大敵意?”
儘管韓紹這些年並未將這股敵意徹底表露出來,甚至還對一些世族高門多有優待。
可有些東西不是靠偽裝就能完美遮掩的。
細數這些年覆滅在他手中的累世高門,看似每次都是主動招惹這才招來大禍。
可這其中未嘗就沒有他的因勢利導,甚至刻意逼迫的結果。
早年以虞陽鄭氏為首的幽北世族就不說了。
後來與幽州牧袁奉相爭時,幽南那些累世高門大多也落得個闔族俱滅、家族離散的淒涼結局。
在這之後的幷州世族被扣上了一頂謀逆的帽子。
涿州、青州、冀州、兗州則盡皆毀於黃天道。
他韓某人似乎什麼都沒有做,可最後的結果卻是做完了一切。
如此看似潤物無聲實則酷烈的雷霆手段,公孫辛夷又怎麼可能還看不透自己這個枕邊人,到底在想什麼?
而迎著公孫辛夷那雙宛若秋泓的眼眸,韓紹笑了笑,索性承認下來。
“沒錯。”
公孫辛夷蛾眉輕蹙。
“何也?”
韓紹抬眼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諸族累世傳承,萬世不易,已成世間毒瘤,若不根除,就算我坐上了那個位置,也不過是另一個姬天元。”
“所闢新朝,更不過是另一個大雍。”
“若如此,我今日所為,何苦來哉?”
說到這裡,韓紹親手替她敘了杯暖茶,這才又道了一句。
“沒有人,天生就該心安理得的高高在上。”
“也沒有人,天生就該什麼都不做就能安享富貴,甚至肆無忌憚地凌虐眾生。”
舊時王謝堂前燕,也該落入尋常百姓家。
否則這世間永遠都是一汪死水。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腐朽、發綠,直至臭不可聞。
他韓紹不來此世,也就算了。
既然他來了,還被賦予了這莫大的氣運與造化,就要為這世間、為眾生引來一縷活水、爭上一個機會。
人人如龍,雖是虛妄。
可讓能成龍、願成龍者,競相成龍,卻是能夠做到的。
也是他必須做到的。
這一點,他韓紹,當仁不讓。
別說是世族高門了,但有阻礙,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感受到韓紹此刻流露出來的堅決意志,再聽得韓紹說出的這番話,公孫辛夷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能不能做到。
只是越是如此,此刻的她越是慌亂、惶然。
“那……遼東公孫呢?”
“遼東公孫也是累世高門……”
老實說,就算是當年草原上最絕境的時候,韓紹也從未在公孫辛夷臉上看到這般神情,也並未聽她用這般驚慌的口氣說過話。
迎著那雙悽惶的美眸,韓紹怔了怔,隨後無奈失笑。
“看你這樣子,似乎已經擔心了許久了?”
公孫辛夷老老實實地點頭,慣來清冷矜貴的面容此刻竟有幾分呆萌。
看得韓紹心疼不已。
說起來,此事也怪他。
這些年他將大多心思都放在了佈局落子之上,對枕邊人確實少了關心。
否則的話,以他的心智,早就在公孫辛夷生出這些心思的第一時間做出解釋了,又怎麼會拖到現在?
心中嘆息一聲,韓紹伸手握住公孫辛夷微涼的柔荑,傳遞去幾分溫暖。
“首先,遼東公孫是遼東公孫,岳父是岳父。”
“我父早故,岳父傳我家業、待我親厚如親子,我若狼心狗肺到對岳父生出險惡心思,豈為人乎?”
此話一出,公孫辛夷緊繃的神情陡然一鬆。
韓紹見狀,這才接著道。
“至於遼東公孫一族,你也無需顧慮。”
“我與老祖早有默契,縱有幾個蠢貨自作聰明,也無礙大局,更不會兵戎相見、徒生禍亂。”
公孫郢如今已經坐鎮酆都,早已洞悉了韓紹的根腳。
除非失智入魔,否則又怎麼可能違逆韓紹的未來大計?
剩下的那些公孫族人就算蠢到生出某些不該有的心思,也翻不出什麼大浪。
所以公孫辛夷擔心的那些問題,其實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只不過這也不能怪她。
自古外戚一族,在享受了天大榮光的同時,也最是危險。
尤其是在韓紹這種眼裡揉不得沙子的雄主面前,稍有不慎,就是個萬劫不復的結局。
若是將來真有那麼一天,作為被夾在中間的女子,必是一場痛苦的抉擇。
直到此刻聽得韓紹這一番話,公孫辛夷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微紅著眼眸動情喚道。
“夫君……”
韓紹見狀,沒有取笑,只是伸手攬過她如今越發沉重的身子。
又是一番溫言安撫,言說將來對遼東公孫的安排,這才逐漸平穩了她的情緒。
沒辦法,孕期的女子最是敏感,心思也是最多變。
這方面就算是公孫辛夷這樣的女子也不能避免。
這讓韓紹也不禁有些唏噓。
畢竟回想之下,當年兩人初識時,某人藏身敗兵,於須臾間蓄勢彎弓、一箭落日,那是何等璀璨驚豔!
面對絕境,毅然挺身時說出的那句‘大雍鎮遼校尉,請與一戰’的烈性,又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再看如今,這副大腹便便、體態臃腫的模樣,眉宇間哪還有曾經的半點凌厲與兇悍?
“作孽啊……”
韓紹摸摸鼻頭,多少有些慚愧。
而就這在他暗自懺悔之際,寶船外傳來稟告。
“王上!”
“大軍已下東都!恭請王上移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