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獵鷹的藍色旗幟佔據著國王大道,他們正往血門而去。
阿提斯沒有騎馬與士兵同行,而是半躺在車廂裡,手裡捧著厚厚的古籍,他原本想讓孿河城的制書匠為自己修補好這本古籍,可失敗的理由愣是誰也無法預料到。
孿河城的制書匠目不識丁,且並不懂制書工藝。
本涅特學士也愛莫能助,他並不懂這種容易髒手的工匠手藝。
不重視智識的暴發戶貴族。阿提斯那時不免嫌惡地想,其實他倒忽略了維斯特洛許多傳承數千年的軍事貴族重視學術的恐怕屈指可數,學術獨立地掌握在學士手裡,城堡藏書塔的經營也只是與學士有關,多數貴族並不會關心。
阿提斯小心翼翼地翻動著古籍,抄錄著其中重要的句子,此刻他並不像崇尚武德的峽谷守護者,倒像是個鑽研歷史的學士。
“這是什麼書?”蘿絲琳兩手輕貼阿提斯的後背,“你看了好久。”她伸手遞上蘋果片。
阿提斯張口咬住水果,在嘴裡咀嚼,吞嚥。
“科隆學士著作的《高如榮耀:安達爾人的雄鷹》。”阿提斯含糊地說,果肉很是香甜。
蘿絲琳依靠在軟塌上,車廂搖搖晃晃,“我聽過他,科隆學士。”
阿提斯輕輕一笑,“抱歉,我的小姐,你怎麼會知道科隆學士,作為學士而言,他應該不算出名。”
蘿絲琳微笑著看著阿提斯閱讀書籍的側臉,“我喜歡他寫的詩歌,描述鷹與峽谷騎士的詩。”
阿提斯合上書籍,放下紙筆,“是啊,這個他很出名。”
“七芒星的祝福,騎著巨鷹的騎士,巨人之槍的決勝,峽谷的真正主人跨海而來”蘿絲琳輕輕吟誦,低沉空靈的嗓音宛若聖母輕輕低語。
阿提斯用手環繞蘿絲琳的腰部,“鷹群的俯首,森林之子的結合之愛,魚梁木在谷地不再流淚.”
蘿絲琳靠近阿提斯的臉,唇貼著他的耳畔,“新舊諸神的和解,共同讚頌的,阿提斯·艾林,”,她低吟後輕聲說,“峽谷騎士說他是兩翼齊飛的獵鷹騎士,民間傳說他是騎著巨鷹的飛鷹騎士。”
“惹人嚮往的傳說不是嗎?”阿提斯抱著蘿絲琳,親吻她的唇。
“為什麼看這本書,旅途很長,還有許多更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做,不是麼?”蘿絲琳兩手探進阿提斯的華服,卻被阿提斯的手輕輕捏住。
“為什麼我要拿下孿河城?”阿提斯的問題讓蘿絲琳微微一愣,她從不曾想這些真正的上位者該想的問題。
阿提斯的問題接踵而至,“為什麼我要渡過綠叉河,為什麼我要拿下赫倫堡,為什麼我對凱特琳夫人要以他的兒子後路被我控制的說辭為要挾,而不是高歌艾德公爵與我父親的友誼,再來一次簡單的,榮譽的,不摻雜利益的狼鷹同盟?”
蘿絲琳這時彷彿真正在阿提斯的言語中聽出了些困惑,這讓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答應過你,要放過伱的父親”阿提斯眼神明亮,微微閃動彷彿波光在剔透的河面上亮閃。
可我卻把他推向自己部下的劍尖處.阿提斯想。
“是的,您.是阿提斯·艾林,重視榮譽的谷地雄鷹,獵鷹騎士,艾林家族最重視信諾,因為你是大英雄”蘿絲琳小心翼翼地回答,她這時也不敢再亂動兒女情長的心思。
阿提斯輕笑兩聲,“這個大英雄佔領了你家族的城堡,你的大半親人都死在谷地人的手裡,剩下的親人在監牢裡待著,我還把佛雷家的一些婦女孩童帶到了返回谷地的隊伍裡,當作.”阿提斯猶豫片刻,“人質。”
蘿絲琳輕咽口水,她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阿提斯不再追問,他輕輕地把蘿絲琳擁入懷中,“我的錯,我嚇到你了,這問題雖然重要,但不該問你。”
書籍的封面上,“高如榮耀”的家族箴言十分醒目,隱隱約約藏在文字底下的是一個魁梧的身影,獵鷹雙翼的銀色頭盔很好辨認,那就是傳說中的阿提斯·艾林。
入夜,谷地軍隊搭建好了營帳,蘿絲琳輕輕鋪好床鋪,柴火帶來的溫暖驅散了入夜的寒冷,因為有婦孺孩童,谷地士兵從孿河城中帶出了許多天鵝絨毛毯以及許多柔軟的墊子,供佛雷家的女眷以及凱特琳夫人居住。
阿提斯在行軍的數個夜晚裡都沒有和蘿絲琳一起入眠,上次她偷偷出帳看到他時,他正與谷地計程車兵猜拳飲酒。
寧肯穿著鎖子甲睡在乾草席上也不願意躺在舒服的毛毯上,蘿絲琳沒見過有幾個貴族像這樣,即便是自己幾個作戰勇猛的親戚。
她閉上雙眼,不再多想。
蠟燭的火光閃爍,照映在泛黃的紙頁上,阿提斯仔細翻閱著科隆學士的一筆一畫,他想弄懂“高如榮耀”究竟意指何為。
“七星之戰,羅拔·羅伊斯二世率軍想要完全收復被跨海而來的安達爾人征服的谷地阿提斯·艾林爵士智勇雙全,讓一個騎士穿上自己的備用銀色盔甲迎擊身穿青銅盔甲的羅拔·羅伊斯二世自己親率精銳騎士攀登一條羊腸小道,從背後突襲羅拔·羅伊斯二世,傳說他親手殺死了羅拔國王。”
阿提斯·艾林唸唸有詞,讀著書中的內容,這個故事自己兒時就已經聽了無數遍,作為艾林家族第二個阿提斯,他自然會被周圍人口授這些傳說中的故事。
“高如榮耀”阿提斯每每看到這個故事都會念叨著自己的家族箴言,他想在自己的先祖事蹟中找到些高如榮耀的證據,這句箴言從何處來,究竟意指何為。
也許他的父親會為了這個向他詳細解釋,但父親已死,沒人會叫自己瓊恩大人的長子繼承人,他們只會叫自己為鷹巢城公爵,稱呼自己是峽谷的守護者,只會把自己當作唯一的,合法的艾林家族族長。
沒人能在家族箴言上指引他,羅賓太小,而他自己是最年長的,真正的艾林。
如果單論榮譽的話,七星之戰中獵鷹騎士的表現雖說算是用了巧勁,很勇猛也很智謀,但就嚴格意義上的榮譽標準來判斷,這種傳奇事蹟也並不算很榮耀。
這種高如榮耀,在翻閱數千年的艾林家族歷史來看,積極擴張還是佔多數,無論是主動跨海征服谷地的戰爭,還是向谷地北方擴充套件,與北境拉鋸上千年的海外之戰。彷彿戰爭便是榮耀的高顯之處,即便是現在,峽谷騎士大多也渴望能夠為封君作戰,以求取榮譽。
但他是封君,不是心底滿是驕傲和進取心的峽谷騎士,戰爭若毫無意義,那就是毒瘤一般的存在,譬如當年與北境拉鋸上千年的戰爭,就為了爭奪幾座戰略意義不大的島嶼,浪費了谷地多少戰艦和英勇善戰的騎士。
他揉著眉頭,困惑不解。
在鷹巢城上居住,血門緊緊關閉,艾林家族給多數谷地人的感覺是居住在巨人之槍鷹巢上孤高的雄鷹,在維斯特洛多數民眾眼裡是隔著山巒的高貴的異鄉領主。
鷹巢城上的狂風與多變的天氣給世人披上神秘的面紗,就連艾林自己也很難認清自己究竟是誰。
孤冷,高傲,也許這是“高如榮耀”的解釋。
但這太單薄,太刻板。
“‘高如榮耀’,沒人知道阿提斯爵士為何給自己家族取這句箴言,但就雄鷹而言,翱翔天空,鷹眼俯瞰,城堡、河流、湖泊,甚至山川盡收眼底,它是天空的霸主,至少在坦格利安的巨龍來臨前,沒有什麼能威脅到展翅高飛的雄鷹。”
“‘高如榮耀’,維斯特洛沒有一個貴族把榮耀置於如此高處,這到底是自負的胡鬧還是恪守榮譽的宣言我們無法回到那個時代從阿提斯爵士那裡取證,哦,那時阿提斯爵士也應該成了山谷之王。但雄鷹的確可以有恃無恐,巨人之槍把艾林家的主堡,鷹巢城送上了雲端,明月山脈的險要堡壘把鷹巢城圍了一圈又一圈,暗槍冷箭射不到這裡,毒藥送到山巒處也許就被凍結成冰或者消失在山谷裡。”
“谷地的主人,無論稱呼他們為山谷之王還是如今的東境守護,他們可以永遠正面迎敵,把‘高如榮耀’視作家族的最高行為要求而有恃無恐,大不了關閉血門,安坐鷹巢,在沒有龍的年代,艾林家族高枕無憂。”
科隆學士的言語裡透露著對艾林家族的崇敬,這有點像阿提斯曾在君臨拜讀派席爾大學士描述蘭尼斯特家族的著作裡面的內容,兩人若是生於一個時代,或許會吵起來阿提斯繼續讀著,下面的文字似乎有所轉變。
“山谷之王的進取之心在羅納·艾林騎龍飛上天空的那一刻似乎消弭了,後來的艾林家族似乎更願意偏安一隅,孤兒寡母的困境成為了艾林家族繼承的常態,伊耿征服之後這種情況屢見不鮮,甚至有人將鷹巢城視作不亞於赫倫堡的絕嗣之城。”
阿提斯微微皺眉。
“但艾林家族並不在意來自山腳下的評價,他們永遠高居鷹巢,傾聽阿萊莎之淚美妙絕倫的水聲,俯瞰艾林谷的美景,他們的眼底是整個谷地,谷地的一切都是美的,最嚴格的騎士精神,最虔誠的七神信仰,不光只有自然風光和城堡偉跡的美,谷地人的精神,艾林家族的意志也是美的。”
阿提斯輕輕一笑,科隆已經把谷地與艾林家族捧到更高處了。
“在鷹巢城,即便你需要攀爬高峰,畏難者連踏上一步都很困難,但到了巨人之槍的最高峰,真正的自由會化作風包裹著你,站在山谷的最高處會更直觀地感受何為‘高如榮耀’,此書的拜讀者莫要多嘴,筆者作為服務鷹巢城數十年的學士,兢兢業業,登上巨人之槍的次數比鷹巢城的侍衛隊長還多!學城同僚毋需質疑這種經驗的考證!”
阿提斯讀到這裡,笑了出來。鷹巢城的學士塔裡放著科隆學士的許多手稿,有詩歌,有論文著作,日記筆錄等等,但更讓人驚歎的是數不勝數描繪谷地風景和騎士裝束的畫作,其中還包括自己的肖像畫。
肖像畫裡的科隆就是一副年老體弱的模樣,也許正是這個印象讓後來服務鷹巢城的學士不太相信科隆屢屢登上巨人之槍山巔的話。
看到這裡阿提斯總算明白為何這本書沒有流傳再版,這麼回懟學城同僚恐怕沒人會搭理科隆的著作,這本書只在谷地和鷹巢城範圍流傳著隻言片語,唯一的孤本放在鷹巢城的藏書塔裡。
阿提斯合上,起身向營帳外走去,山貓亞當敏捷地起身,跟在他身後。
軍營很是寂靜,正與阿提斯平靜的內心相襯。
隱隱約約遠處有些許光亮,一點一點在叢林中閃著,想來是泛著螢火的蟲。
越接近谷地,阿提斯不寧的心神就更加安定,這讓他能夠安定地回顧過往他率軍出血門後所做的一切決定。
與獅子假意合謀,滅佛雷,收孿河。
騎兵強渡紅寶石灘,佔據赫倫堡。
在戰果如此顯著的情況下,阿提斯突然發現,他那時就自己而言,對徒利的仇恨遠遠不及自己佔據更多領土的野心更加濃烈。
他愈發不確定,是復仇,是讓徒利為萊莎的行徑付出代價,還是野心,想擴張領地,緩解谷地積重已久的人地矛盾。
高如榮耀,這個榮耀究竟是體現在復仇上,還是擴張領地上。
再後來,艾德之死的訊息傳來,他基於什麼樣的心態,將羅柏·史塔克的軍隊放過河,又似乎以羅柏退路為脅,逼迫凱特琳同意自己的條件。
狼鷹世交已久,自己的父親為了踐行榮耀,為了艾德與勞勃的安全,為了正義甚至做出了叛國的回應而自己,卻似乎滿是算計。
答應了蘿絲琳的祈求,卻把佛雷一眾人等性命交給了野心勃勃的林恩·科布瑞,想借機除掉自己想除掉的人,又想借機懲罰谷地疑有二心的人物。
為了谷地的利益而做出這些算計,與其他守護家族似乎並無不同,“高如榮耀”體現何處?阿提斯·艾林就這麼坐在地上,仰頭遠視明月,很久很久黎明的露水滴溼阿提斯身上的衣衫,他的眼睛睜著,盯著剔透的露水。
安蓋似乎有些侷促不安地站在他的身後,看樣子很是焦急,“這老爺,沒想到您起這麼早。”
阿提斯笑了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該出發了吧?”
“是隻要您下命令,什麼時候走都行。”安蓋臉紅著說,對自己沒能及時陪在公爵身邊感到很是懊惱。
“走吧,不耽誤時間,士兵們都想家了。”阿提斯說,徑直走向自己的車架。
阿提斯躺在蘿絲琳的懷裡,閉著雙眼,似是沉睡。
車架搖搖晃晃,安蓋縱馬在軍隊各處低聲下令,遏制各處的喧譁和吵鬧。
“住嘴!公爵在休息。”安蓋皺著眉頭,似是威脅般瞪圓眼睛盯著喧譁者,呵斥道。
谷地軍隊恢復了紀律,除了行軍本就有的雜聲,士兵們都服從了紀律,自覺地保持沉默。
行軍逐漸緩慢,懷裡的阿提斯卻突然驚醒。
“阿提斯公爵?”蘿絲琳嚇了一跳,看著阿提斯撐起半身,探向窗外。
“速度減慢幹什麼?快到家了怎麼這麼一點不急,都加快速度,加快步伐!”阿提斯對身邊的峽谷騎士呵斥道。
“是!”藍袍子親衛急忙衝到前面,招呼著隊伍加快速度,往血門趕去。
感受到車架的顛簸,阿提斯彷彿才漸漸放下戒備,繼續閉目養神,神情比之前更為放鬆。
光日輪轉,隊伍逐漸停下步伐。
安蓋的聲音在窗外傳來,“老爺,馬上要到谷地地界,車隊恐怕要交給血門的專人接收了,我們得騎馬前行。”
阿提斯微微笑著,“好,”他輕聲說道,扭頭看向一直服侍照顧他的蘿絲琳,伸手輕撫她的柔順長髮,“我帶你看看我的家鄉,谷地可不適合這麼寬敞的車架,要受些苦咯。”
蘿絲琳沒見過這麼歡喜雀躍的阿提斯公爵,只見他興奮地撐起身,撩開車架的簾子,走出車架,安蓋連忙將甲冑給公爵穿戴上,牽來戰馬。
“小姐,請您移步馬車的車棚裡,那裡狹窄,但至少比騎行更舒適。”阿提斯向車架內的蘿絲琳頷首說道,安蓋連忙上前,扶住蘿絲琳的手腕,向軍隊的後面移動。
“谷地在前面,峽谷騎士們!”阿提斯高聲喊道。
喜悅的慶祝聲頓時響徹全軍,他們將略有些狂熱的目光聚焦在阿提斯公爵身上,高舉盾牌或長劍。
“全軍出發!”阿提斯揚起馬鞭,往隊伍的最前方行進。
“阿提斯公爵!”
凱特琳夫人騎著棕色駿馬,頗為熟練地揪著馬韁,趕至阿提斯的身後。
“我的夫人。”阿提斯點點頭,禮貌地回應。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現在也許正合適?”凱特琳說。
“夫人是艾林的客人,客人大可暢所欲言。”阿提斯沒有拒絕,目光直視著遠處的上坡。
齊齊整整通往血門的路途似乎寬敞許多,很明顯是經過了整修,看來從孿河城送到月門堡的金龍沒有白花,的確更加便捷寬敞。
對於已經擁有半個河間地的谷地而言,陸路的難以出谷,易守難攻的優點被一定程度的削弱,不便聯絡的缺陷頓時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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