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全真道,太淵
韓非再度踏進紫蘭軒時,眉宇間帶著幾分隱約的亮色。
他藉著妹妹紅蓮打掩護,與張良一起走了一趟戲苑,見到了出宮的胡美人。
從胡美人的言辭中,他感覺自己距離真相已經非常接近了。
“胡美人告訴我,一個月前,她與胡夫人一同去戲苑聽戲,正在飲茶聊天時,胡夫人瞥見一個形貌古怪之人後,便驟然失色,乃至暗中垂淚。”
韓非在衛莊與紫女面前坐下,指尖輕叩案几。
“我推測,那人必是胡夫人的故舊,而且與百越舊事牽連頗深。”
他說完,抬眼看向二人。
卻見衛莊依舊閉目跪坐,似在養神,而紫女也只是執壺斟酒,面上並沒有驚訝之色。
韓非微微一怔,道:“衛莊兄,紫女姑娘,看二位神情……莫非此事,你們早已經知曉?”
紫女將一盞新倒的酒樽推至韓非面前,唇角彎起一絲婉約的弧度。
“公子聰慧。此事的真相,我們確實已經知曉,而且所知……應當比公子方才所推測的更為詳盡。”
韓非眉梢輕挑,眼中興味更濃。
“哦?看來這其中發生了不少我不清楚的故事。”
衛莊依舊沒有睜眼,也沒有接話。
紫女見狀,便將昨夜太淵講述火雨山莊舊事,細細的又說了一遍。
韓非聽完,靜默片刻,隨即搖頭輕嘆。
接著語氣裡帶上了幾分誇張的唏噓:“衛莊兄獨闖毒蠍門,我與子房周旋於姬無夜、四哥與胡美人之間,費盡心思,步步驚心。”
“不想弄玉姑娘一曲琴音,便將迷霧一手拂開。這般面子,可是比我們幾人加起來都大得多啊。”
他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笑完後,陷入沉默。
韓非是真正的聰明人,太淵雖然只講述了弄玉身世,但他卻從中分析出了更多訊息。
關於權力傾軋、關於陰謀佈局、關於那些隱藏在個人悲歡背後的故事。
韓非收斂了玩笑神色,看向衛莊與紫女:“李開此刻應該在紫蘭軒吧?我想見他一見。”
紫女望了衛莊一眼,見他並無表示,便起身道:“他與弄玉在後廂,我去請他過來。”
不多時,紫女引著一人入內。
那人身形佝僂,面容滄桑,正是李開,弄玉靜靜跟在他身側。
李開向韓非躬身一禮,聲音沙啞:“九公子。”
韓非凝視著他,片刻後輕嘆一聲:“李司馬,如今新鄭內外,明裡暗裡尋你的人,可不少。”
“我知道。”李開回答得平靜。
“往後……有何打算?”
李開沉默了一瞬,緩緩道:“李某苟活至今,一為尋女,二求真相。如今弄玉已在眼前,劉意伏誅,斷髮三狼亦已斃命……李開這個名字,也該隨舊事一同埋葬了。”
弄玉輕輕拉住他的衣袖:“父親……”
韓非目光如鏡,映出李開臉上每一絲紋路:“李司馬是打算……遠走他鄉?”
“是。”李開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種決絕的溫柔,“我此前不敢與弄玉相認,是怕為她招禍。如今能得這一日相聚,已是天幸。”
“唯有我從此消失,再無人會以我為由,糾纏她們母女。”
“我離得越遠,她們便越安全。”
李開這話,使得衛莊多看了他一眼。
平心而論,對方所作所為,頂天立地,他是有幾分欣賞的,就是……人蠢了點。
韓非眼中掠過一絲惻隱,旋即化為平靜:“李司馬能作此想,對胡夫人與弄玉姑娘而言,確是幸事。她們不該,也不必再承受任何風雨了。”
此時,弄玉卻上前一步,向韓非盈盈一禮。
“公子,弄玉心中尚有一惑,不知可否請公子指點?”
“弄玉姑娘但說無妨。”
弄玉微微蹙眉,似在斟酌語句:“父親當年為劉意所叛,母親被其強佔,一切罪孽看似皆繫於劉意一人之身。”
“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背後彷彿還有一雙更大的手,在暗中攪動風雲。只是我見識淺薄,說不清那究竟是什麼。”
她自修習【七絃無形劍】後,靈臺日益澄明敏銳。
那股籠罩在往事之上的朦朧陰影,她隱隱有所察覺,然而她只是個琴女,沒有學過權謀之術,因此如隔霧觀花,難以辨清輪廓。
韓非聞言,神色微微一凝,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化作一聲輕嘆。
紫女目光在韓非與弄玉之間流轉,問道:“怎麼,莫非……這其中真的還有隱情?”
韓非不知道怎麼說,只是嘆了口氣。
而一直靜立旁側的李開,此刻驟然抬首,目光沉沉地望向韓非,眼底翻湧著驚疑。
這麼多年,他一直將劉意視作一切苦難的根源,可韓非此刻的沉默與欲言又止,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雅間內一時寂然。
衛莊的目光轉向李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韓王明知道姬無夜心懷叵測,卻依舊對他委以重任?”
李開渾身一震,霍然抬眼:“王上……知道姬無夜有不臣之心?這、這怎麼可能?!”
“世上傻子很多,聰明人卻也不少。”衛莊嘴角勾起一絲譏誚的弧度,“尤其是在王室之中。如果韓王安當真昏聵愚鈍,你以為他能坐穩那個位置?”
衛莊的話如冰錐,一字一字鑿進空氣裡。
“所以,你眼中那個看似碌碌無為的韓王,並非看不清時局。朝堂上的風雲變幻、文武對峙,他比誰都清楚。”
“如今韓國朝堂,文以張開地為首,武以姬無夜為尊,兩相制衡,維持著微妙的均勢。”
“而這,恰恰是韓王最想看到的局面。”
韓非忽然出聲打斷:“衛莊兄!”
這一聲讓室內驟然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韓非,又轉向了衛莊,他們知道,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重點。
弄玉上前半步,眼中帶著懇切:“衛莊大人,請為弄玉解惑。”
紫女也適時輕聲開口:“我也想聽聽,怎麼同樣一段往事,到了你們二人耳中,便能聽出這般不一樣的意思。”
弄玉向紫女投去感激的一瞥。
衛莊這才繼續,語氣平緩卻字字如刀:“要看清一件事背後的影子,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看最終誰從中獲利。”
“當年的百越之亂,說到底,不過是韓國權貴精心策劃的一場劫掠。”
“在那場盛宴裡,整個韓國的上層都是食利者。大將軍姬無夜,血衣侯白亦非,甚至連相國張開地,也未必全然乾淨。”
“而其中獲利最巨之人——”
衛莊的目光如冷電般鎖定李開。
“你現在,應該想明白了吧?”
李開臉上血色褪盡,嘴唇微微顫動,最終化作一聲極苦極澀的自嘲的笑。
有衛莊這般抽絲剝繭的分析,他如果再想不通,便真是愚不可及了。
然而想通的剎那,湧上心頭的卻不是豁然開朗,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倦怠與悲涼。
原來所謂的平叛、所謂的忠勇、所謂的犧牲……不過是一場早已寫好結局的權力遊戲。
不說那些客死異鄉的韓國子弟兵,就是他這個先任的右司馬,最後也淪為了權鬥遊戲裡的犧牲品。
“誒——”
韓非又是一聲長嘆。
他在聽紫女轉述昨夜之事時,便立刻窺見了這層陰暗的脈絡。
可作為韓國的九公子,作為韓王安的兒子,他除了沉默與嘆氣,不知還能作何回應。
他想起四哥韓宇曾意味深長地提醒:“百越舊事,在父王那裡是碰不得的禁忌。”
原來如此……他早就知道。
而為什麼偏偏是李開成了犧牲品?
或許只因他擋了別人的路,或許只因為他恰好站在那個位置上。
棋局之中,一粒棋子的命運,從來不由自己決定。
弄玉此時也已經想通關竅。
她看向李開:“父親,既然如此,母親不能再留在司馬府了。司馬府中守衛空虛,若有人想對母親不利……”
韓非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終卻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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