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全真道,太淵
經歷了這一百越舊事真相的沖刷,他忽然不敢再輕易承諾什麼。
對自己那位看似不管事的父王,他此刻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李開怔立良久,悵然若失:“偌大一個韓國,竟然沒有我們一家的容身之處了麼?”
弄玉輕聲問:“韓國之外呢?”
紫女走上前,溫言道:“如今天下七國,戰火頻發,離開韓國,又能去往何方?倒不如暫且留在紫蘭軒,你我姐妹之間,總能相互照應。”
李開與弄玉對視一眼,一時皆難以抉擇。
紫女也不催促,只輕輕握住弄玉的手,柔聲安撫:“此事不急,你們慢慢思量。無論作何決定,姐姐都會幫你。”
弄玉眼眶微熱,點了點頭:“謝謝姐姐。”
紫女微笑,轉而道:“這樣,今夜我先設法將胡夫人接來。你們母女,還沒有好好相聚過呢。”
說罷,她領著弄玉與李開先行離開,將這房間留給了韓非與衛莊。
房門輕掩。
韓非走到窗邊,半晌才低聲道:“衛莊兄,你說……韓國當年,是不是真的做錯了?除了李司馬,還有多少韓國子弟埋骨百越?而僥倖活下來的他,卻落得這般境地……”
唉~
韓非嘆了口氣,他今天嘆的氣似乎特別多。
每一聲都壓著無奈。
衛莊沒有立刻回答。
他依然跪坐在那裡,脊背挺直如劍,彷彿永遠不會被任何情緒壓彎。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對錯之分,本就因立場而異。”
“與其糾結對錯,不如想想何時與太淵正式見一面,以流沙的身份。”
韓非轉過身,臉上重新浮起那抹熟悉的笑意。
“他不是說,三日後要來聽弄玉撫琴麼?剛聽完琴的他,心情想必不錯吧。”
…………
三日時光,於弄玉而言,彷彿一場又慢又快的夢。
李開與胡夫人對她發自心底的愛,如春雨般無聲浸潤。
那是她十六年來從沒有真切體會過的父愛母愛。
這般純粹的親情,悄然化開了她心底最後一縷幽結。
【七絃無形劍】的修行,亦是水到渠成,在這份心境滋養下悄然突破,入了定境。
因此,當太淵帶著歸真再度踏入紫蘭軒時,琴音一起,便與三日前截然不同。
一曲終了,給聽者帶來片刻恍如隔世的感受。
“啪!啪!啪!”
太淵輕輕擊掌,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讚賞。
“看來,告知你身世,的確是做對了。百日枯坐苦修,有時真不及一朝心結得解,靈犀頓開。”
弄玉含笑欠身:“先生過譽了。”
入定之後,她的感知愈發敏銳清晰。
十丈之內,他人的喜怒情緒都如水中倒影,在她心湖中掠過。
可唯獨望向太淵時,那裡仍是一片空濛的“無”,彷彿他並不存在。
太淵帶著滿意之色,溫言道:“既然如此,為我彈一曲《水仙操》吧。”
《水仙操》??
弄玉指尖驀然收緊,攥住了裙裾一角,眼中瞬間迸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光芒。
她深吸一口氣,待心緒稍平,才抬腕落指。
“錚——”
第一個泛音清越而起,如寒露墜入深潭,她的心神瞬間沉入曲中。
初時琴音寥落,似有迷惘徘徊之意。繼而節奏漸促,如潮汐暗湧,風雨將至。
至中段,一聲裂帛般的高音陡然衝破迷障,隨後旋律豁然開朗,仿若雲開日出,萬丈金光灑落浩渺海面,天地為之一清。
…………
不遠處另一間靜室。
衛莊、韓非、紫女、張良、李開,五人皆在。
李開還沒有離去,是因弄玉相勸,她說想先聽聽太淵先生的看法。
李開雖然不認識太淵,但從女兒口中,他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這位太淵先生似乎比房間裡的四個人,還要高深莫測。
“錚——”
弄玉的琴聲隔著廊道隱隱傳來,幾人皆靜心聆聽。
待曲調一變,張良忽地眼眸微亮,看向李開:“這是《水仙操》?李司馬,恭喜了。”
其餘幾人投來詢問的目光。
張良略作思索,溫聲解釋:“相傳此曲乃伯牙所作。當年伯牙琴藝遇到瓶頸,其師成連帶著他至東海蓬萊山,留他獨對山林海水、群鳥悲鳴。”
“伯牙於此自然天籟中豁然頓悟,琴藝大進,遂作此曲。故《水仙操》背後,實有“良師引路,點化璞玉成才”之深意。”
“若有前輩讓後輩彈奏此曲,往往暗含試探與期許。既看對方是否知曉這師徒傳承的典故,亦是借曲傳遞“願如成連一樣,引導後學更進一層”的收徒心意。”
紫女眼波流轉:“如此說來……太淵先生是有意收弄玉為徒?”
韓非撫掌輕笑:“妙哉。若真如此,確是弄玉姑娘的造化,也是美事一樁。”
他與衛莊雖然能夠欣賞音律,卻不去深究每首古曲背後的典故淵源,他們所精研的,終究是治國安邦之術。
李開聞言,心中不禁為自己女兒的際遇高興。
從韓非等人平日言談間,他已深知那位太淵先生本事驚人。
如果女兒真能得其青眼,拜入門下,即便自己將來有何不測,也總算能放下大半牽掛。
…………
片刻後,琴音嫋嫋而散。
不多時,靜室的門被輕輕叩響。
弄玉立於門外,神色沉靜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瑩然光彩,輕聲道:“紫女姐姐,老師請大家移步一敘。”
紫女起身,略帶訝異:“老師?方才聽子房解說《水仙操》,我們還以為太淵先生會收你為徒。”
弄玉笑意溫婉而滿足:“老師說,他已經多年沒有正式收授徒弟。能蒙老師認可,收入門下為學生,弄玉已經心滿意足,不敢再有奢求。”
一行人遂起身,隨弄玉前往太淵所在的雅間。
廊道靜謐,李開放緩腳步,靠近女兒低聲問:“弄玉,那件事情……太淵先生可有何指點?”
弄玉側首,聲音輕柔卻清晰:“老師說,如果只求安穩度日,父親可與母親前往齊國臨淄。那裡至少能有二十年太平光景。況且儒家小聖賢莊便在齊國,若九公子願意修書一封引薦,小聖賢莊看在荀夫子與公子同門之誼上,多少會給予幾分照拂。”
此言一出,身旁幾人心中皆是一動。
“齊國麼……”韓非沉吟。
修書引薦對他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他真正在意的,是太淵那句“至少二十年太平光景”。
當今天下紛擾,七國局勢朝夕可變,他何以如此篤定?
難道他能窺見未來變幻?
據說陰陽家有占星卜卦之術……
思忖間,一行人已至雅間門外。
弄玉推門引入,太淵與歸真安坐等候。
眾人依次入內落座,各自正式介紹。
論到衛莊和張良。
“鬼谷,衛莊。”
“在下張良,字子房。”
太淵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最後緩緩道:
“全真道,太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