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是龍雀的手筆……”
他指節輕叩，棋子穩穩落在司馬子如剛剛呈上的辭表草稿上，發出清脆一響：
“咱們回書上的言辭得更為恭順謙卑一些。添上幾句。言孤深受陛下厚恩，位極人臣，每思及此，夙夜憂懼，寢食難安。愧對天顏，更覺才德不堪重負。”
“王上明鑑。”
司馬子如躬身應道，隨即猶豫片刻，喉結微動，聲音壓低了些許：
“那…皇帝以指血汙損絹帛之事…是否在表文中稍作…提及？以示其哀切至誠？”
高歡聞言，嘴角咧開輕笑一聲，抬手截住對方話頭：
“什麼血汙絹帛？我未曾見。”
他的目光終於從棋子上抬起，投向司馬子如，眼神平靜：
“我只見到，陛下其心之切，其意之誠，躍然紙上。拳拳相讓之意，令人動容。”
他略一停頓，語氣轉冷：
“傳令下去。日後凡自長安宮中送來之詔書、信函，一律先經書吏謄寫工整，再呈送孤處。”
說著，他眉頭微皺：
“弄的這般腌臢，給誰看吶？”
“諾！臣即刻去辦！”
司馬子如心頭一凜，深深一揖，立刻明白了高歡的用意。他不敢怠慢，轉身疾步走出書房，去安排謄抄事宜。
書房內，高歡隨手將那枚黑玉棋子丟回棋奩，發出一聲輕響。
他拿起那份染血的詔書——那份或許是元朗咬破指尖、在悲憤絕望中寫下的禪位詔。燭光下，絹帛上暗紅的指印和淚痕混合的汙跡，以及“天祿永終”旁那滴刺目的墨漬，依舊清晰可見，透著一股令人不快的頹敗氣息。
高歡面無表情，兩根手指捏著絹帛一角，將其湊近案頭跳躍的燭火。
火舌瞬間貪婪地捲上絲帛的邊緣，明亮的火焰迅速蔓延開來，發出細微的“嗶剝”聲。暗紅的血痕和漆黑的墨跡在高溫下扭曲、焦黑，最終化為片片飛灰，飄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縷淡淡的焦糊味。
高歡靜靜地看著火焰吞噬掉最後一片殘角，直到指尖感受到灼熱，才鬆開手。最後一點灰燼飄落在案几上。
他彷彿只是隨手處理掉一件無用的廢紙。
接著，他極其自然地拿起旁邊一份關於青州鹽鐵轉運的密報，展開細讀，眉頭時而微蹙，時而舒展。
片刻後，他執起硃筆，在密報上詳細批示起來。
批閱完畢，他放下硃筆，端起手邊微溫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
此時，書房門被輕輕叩響。
“進來。”高歡頭也未抬。
一名身著玄色勁裝、氣息內斂的親衛悄無聲息地步入，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份薄薄的、封著火漆的密函：
“稟王上，洛陽急報。”
高歡放下茶盞，接過密函，指尖熟練地捻碎火漆，抽出裡面的素箋。目光迅速掃過上面寥寥數行密文。
他的嘴角，再次浮現出那種難以捉摸的、令人心凜的笑意。
“知道了。”高歡淡淡說了一句，隨手將密函也湊近燭火。火焰再次升騰，將那份來自洛陽、記錄著某些人或家族最後掙扎的密報，也化為灰燼。
“告訴蘇令綽，”
高歡的聲音依然平靜：
“在我回去之前，讓他便宜行事，不必事事請命，務必把洛陽城打掃乾淨些！”
“諾！”親衛沉聲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