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半年前剛開店時,五人湊錢買過一塊,你一口我一口分著吃。
“老闆,五個梅花糕,要豆沙餡的!”鄭楚虹扯開嗓子喊。阿婆揭開鐵皮蓋的瞬間,蒸騰的白氣裹著甜香漫過來,他盯著鐵模裡咕嘟冒泡的麵糊咽口水:“在自貢過年,我媽總炸燈影牛肉,比這香十倍。”
“吹吧你。”梁秋生咬得梅花糕脆皮咔嚓響,豆沙餡燙得直吐舌頭,“潮汕的朥餅才叫絕,綠豆沙裡拌豬油,蒸得油光鋥亮……”話沒說完就被肖啟東塞了半塊桂花糖芋苗:“嚐嚐這個,老南京過年必吃,比你那朥餅雅多了。”
程趁金小口啃著梅花糕,眼睛卻黏在不遠處的糖畫攤。攤主正用黃銅勺在青石板上游走,金黃的糖絲落地成鱗,轉眼間一條鯉魚躍然板上。他悄悄摸出錢包數了數,又把拉鍊拉上——三個弟弟的學費還沒湊齊。
“要條龍!”蘇風突然把他往攤前推。糖畫師傅抬眉笑:“後生仔有眼光,龍可是鎮場子的。”程趁金攥著那根纏著糖龍的竹籤,指尖被糖漿黏得發粘,卻捨不得舔——龍角的糖尖亮晶晶的,像極了小時候在老家祠堂見過的琉璃燈。
肖啟東正跟賣鹽水鴨的老闆討價還價。“半隻?不行,我們五個人!”他拍著胸脯耍京片子,“您看我這氣度,像不像來視察的?給便宜點,下次帶劇組來拍紀錄片。”老闆被逗得直樂,多送了袋滷鴨翅。
暮色漸濃時,五人坐在秦淮河邊的石階上分鹽水鴨。鄭楚虹辣得直嘶哈,從包裡摸出個小瓷瓶往鴨皮上撒辣椒麵:“這才夠味!”梁秋生搶過瓶子往自己嘴裡倒了點,嗆得直咳嗽,引來路過姑娘們的笑聲。
“快看!”程趁金突然指向天空。孔明燈正從對岸升起,橘紅色的火光在暮色裡越飄越高,像一串被放飛的星星。肖啟東掏出手機打給家裡:“媽,我在南京呢,挺好的……嗯,明年帶物件回去。”
蘇風數著飄過頭頂的孔明燈,忽然被人撞了肩膀。梁秋生正舉著兩串冰糖葫蘆跑過來:“猜我剛看見誰了?上午自拍那倆姑娘!她們說明天去逛老門東,約我們一起。”鄭楚虹搶過一串就啃:“你小子可以啊,這是要把過年紅包都花在約會路上?”
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打溼了程趁金的布鞋,他卻盯著牆根那叢臘梅出神——花瓣上的水珠滾下來,落在青磚縫裡,像極了老家灶臺邊滲的水。
“發什麼呆?”蘇風遞過一杯熱豆漿。程趁金接過時手指一顫,豆漿杯上印著的“金陵老字號”燙得他指尖發麻。這是他第一次喝現磨豆漿,以前在家都是喝弟弟們剩下的米糊。
肖啟東正跟開茶館的老爺子聊得熱乎。紅木桌上擺著一套紫砂茶具,老爺子捻著紫砂壺蓋說:“這碧螺春啊,得用八十五度的水衝,不然就燙熟了。”他邊說邊給肖啟東斟茶,茶湯在白瓷杯裡泛著淡綠,“你們年輕人啊,總把喝茶當解渴。”
鄭楚虹在旁邊的麵館裡已經幹掉了一碗皮肚面。搪瓷碗裡的香腸、豬肝、皮肚堆得像小山,他舉著筷子喊:“老闆,再來個荷包蛋!要糖心的!”跑堂的師傅應著“好嘞”,把剛煎好的雞蛋往碗裡一扣,蛋黃破的瞬間,紅油湯裡浮起一朵金紅的花。
梁秋生果然跟那兩個穿漢服的姑娘遇上了。粉裙姑娘叫林溪,正舉著相機拍磚牆上的青苔:“我爺爺以前就住這附近,說以前的門樓上都刻著對聯。”梁秋生立刻接話:“那我們得找找,說不定能發現什麼愛情密碼。”逗得姑娘們直笑。
程趁金被一家木雕店勾住了腳。櫥窗裡擺著的長江魚木雕活靈活現,魚鱗片片分明,尾巴翹得正好。老闆是個戴老花鏡的老頭,正用刻刀給一條鯉魚開鰭:“這是給飯店雕的,要得急,今晚就得趕完。”程趁金盯著刻刀起落,手指無意識地在褲縫上模仿著動作。
“喜歡?”蘇風走過來拍拍他肩膀。程趁金慌忙搖頭,卻被老闆看穿心思:“後生仔懂行啊,這魚鱗得順著木紋刻才顯活。”老頭拿起一條小魚雕:“送你了,看你眼神就知道是真心喜歡。”
中午在一家百年老字號吃湯包時,肖啟東突然拍桌子:“我爸戰友的兒子就在這後廚!”他非要拉著眾人去見廚師長,穿過油膩膩的後廚時,鄭楚虹盯著蒸籠裡的湯包直咽口水——皮薄得像紙,湯汁在裡面晃來晃去,像裝著一汪金黃的月亮。
“這湯包得先開窗,後喝湯。”廚師長笑眯眯地示範,用吸管在湯包頂上戳個小孔,“小心燙著,這裡面可是熬了三個小時的皮凍。”鄭楚虹學著吸了一口,鮮得直眯眼:“比我媽做的抄手湯還鮮!”
下午的新街口像被打翻的珠寶盒。玻璃幕牆反射著陽光,把五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肖啟東站在商場門口數來往的豪車:“那輛賓利我爸單位有一輛,過年走親戚時坐過,真皮座椅滑得很。”
鄭楚虹在一家火鍋店前挪不動腳。櫥窗裡的紅油鍋底咕嘟冒泡,幹辣椒在湯裡翻來滾去,他掏出手機給母親打影片:“媽,你看這鍋,比咱家過年那口銻鍋大多了!”鏡頭裡母親正往罈子裡裝泡菜,笑著說:“少放點辣椒,別把朋友辣著了。”
梁秋生果然被化妝品櫃檯的櫃員攔住了。“帥哥,給女朋友帶支口紅吧?”他順水推舟:“那你幫我挑挑,要顯白的。”等櫃員轉身拿試色卡時,他衝眾人擠眉弄眼——其實是想給暗戀的學姐帶一支。
程趁金在書店裡看了半個小時的菜譜。精裝的《中國八大菜系》定價九十八,他摩挲著封面猶豫半天,還是放回了書架。蘇風悄悄把書拿到收銀臺,結賬時程趁金追過來說:“我有錢……”卻被按住肩膀:“就當是年終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