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是逃荒的流民!”一個年紀稍長的工匠,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憐憫,“老天爺…這得餓成啥樣,才能走到這兒來…”
工地上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議論聲。
剛才還充滿了力量和幹勁的漢子們,此刻都沉默下來,眼神複雜地看著谷外那支緩慢靠近的隊伍。
有人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鐵鍬或錘子,並非出於敵意,而是一種面對未知和慘狀的本能緊張。
有人則面露不忍,低聲嘆息。
曹文軒早已放下了直角尺,一個箭步躍上旁邊剛壘好的一段矮牆,手搭涼棚,鷹隼般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谷外的隊伍。
他眉頭緊鎖,臉色凝重如水。
“都別愣著!”曹文軒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柱子!帶兩個人,持槍上左邊那個瞭望墩!石頭!右邊那個墩子交給你的人!警戒!看清楚他們手裡有沒有傢伙!其他人,手裡的傢伙事都拿穩了,原地待命!”
他頓了頓,眼神依舊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流民隊伍,補充道:“沒我命令,不準放箭!更不準擅自靠近!先看看…是來討活路的,還是來闖禍的!”工地上的氣氛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
曹文軒的命令在緊繃的空氣中迴盪。
他頭也不回地對身邊一個機靈的小夥子低喝道:“順子!快!騎我的馬,回村!立刻請林東家來!要快!”順子應了一聲,像兔子一樣竄向拴在工棚旁的馬匹,解開韁繩,翻身而上,揚鞭絕塵而去,馬蹄在黃土路上揚起一溜煙塵,直撲林家村方向。
谷口的對峙在灼熱的陽光下持續著。
流民隊伍在距離寨牆百步外停了下來,似乎被那森然的青磚壁壘和瞭望墩上隱約的槍口懾住了。
他們擠作一團,不安地騷動著,只有壓抑的咳嗽和嬰兒微弱的啼哭聲傳來。
約莫半個時辰後,急促的馬蹄聲再次由遠及近。
林永年策馬當先趕到,身後還跟著幾輛裝著大木桶的騾車。
他利落地翻身下馬,顧不上擦拭額頭的汗水,一身素淨的灰布長衫沾了些塵土也毫不在意。
他快步走到曹文軒身邊,目光越過半成的寨牆,投向谷外那群形容枯槁、眼巴巴望著這邊的流民。
只一眼,林永年的眉頭就深深鎖了起來,眼中沒有疑慮,只有深切的憐憫和凝重。
“東家!”曹文軒迎上來,低聲快速交代了幾句情況。
林永年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臉上迅速換上了沉穩而溫和的神情。
他示意曹文軒讓警戒的保安隊員稍退,自己則向前幾步,站到寨牆豁口的顯眼處,朗聲對著谷外喊道:
“鄉親們!莫要驚慌!這裡是潞城林家村的地界!我是林永年!天災無情,流離之苦,我等深知不易!大家遠來辛苦,先歇歇腳,喘口氣!”
他的聲音洪亮而清晰,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流民隊伍中一陣小小的騷動,絕望的眼神裡似乎透出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
林永年立刻轉身,語速快而清晰地吩咐起來:
“快!把帶來的粥桶抬下來,就在這牆根下架鍋點火!水也燒上!要快!”
“趙家嫂子!你帶幾個手腳麻利的婆姨,趕緊熬粥!稠一點!把咱帶來的鹹菜疙瘩切碎了放進去!”
“李老栓!你招呼幾個後生,去工棚裡把備用的草蓆子都搬出來,鋪在那邊樹蔭下,給老人孩子先歇著!”
“石頭!帶幾個兄弟維持好秩序,別擠!讓鄉親們排好隊,老人、婦人、孩子優先!”
“曹團長,煩請你的人盯著點外圍,以防萬一。再派個人回村,讓藥堂的百草先生準備些防暑、止瀉的草藥湯送過來!”
命令一條條下達,原本有些無措的工地瞬間有了主心骨,眾人立刻分頭忙碌起來。
架鍋的架鍋,搬席的搬席,裊裊炊煙很快升起,混合著米粥的香氣,在這充滿絕望氣息的谷口瀰漫開來。
一個鬚髮皆白、看起來是領頭的老人,顫巍巍地走出流民隊伍,朝著寨門方向,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老淚縱橫:“林…林東家…活菩薩啊!謝…謝您給條活路!”他身後,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林永年趕緊上前幾步,隔著尚未完工的寨牆虛扶了一下,聲音也有些發緊:“老人家快請起!使不得!天災當前,同是華夏子民,相互幫襯是本分!先顧著活命,旁的以後再說!”
他站在忙碌的人群和升騰的蒸汽前,身影在流民模糊的淚眼中,彷彿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