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匹快馬踏著薄霜出了寨門。
張二反手將羊皮帽簷壓低,那豁牙漏風的嘴哈著白氣:“他孃的,這鬼天氣!“,到底是走南闖北過的,歪戴的羊皮帽簷下那雙招子倒是雪亮,“鷂子,放鷹探路啦!“
孫鷂子笑罵著抖開腕繩,獵鷹“嗖“地竄上雲霄,鐵灰色的翅膀劃開霧靄,轉眼就成了個黑點。
“通知永年了嗎?”老林頭扒著車窗問。
孫鷂子勒馬湊近車窗:“昨夜讓小鷹捎了信,永年掌櫃該在城門口候著了。“
民國初期的道路一般都是土路,雪剛化都是泥濘,一行人不敢盡情的跑馬,保持勻速。
九歲的小石頭攥著韁繩哼起民調,別看他小,駕馬車是一把好手。
晌午頭剛過野狐嶺,日頭蔫了吧唧縮排雲層。
車軲轆突然“咕嘰“陷進泥坑,張二剛罵了半句“直娘賊“,山道彎彎處忽然轉出隊馱竹簍的貨郎。
領頭的是個絡腮鬍大漢,草帽簷還滴著水:“搭把手!“說著甩來捆油亮亮的棕繩,把馬車拉出了泥漿坑。
張二衝幾個大漢抱拳行禮道:“林家村張二,改日請弟兄們喝高粱紅!“
絡腮鬍大漢不以為意的擺擺手,“蔭城陳氏鐵鋪記得關照!“
當晚宿在官道茶棚,老林頭親自守著陶罐煨湯,榛蘑混著臘肉在雨聲中咕嘟,鮮得小石頭連舌頭都要吞下去,老林頭捧著粗瓷碗連喝三碗,山羊鬍上沾著油星:“王寡婦的手藝,配上這野味倒是絕了!”
到潞安府城那日恰逢大集。
此時的“府城“是指前清時潞安府行政中心,已不是民國政府認定的行政單位,歷史上是1913年1月也就是明年1月份改為長治縣直屬山西省。
只是民國剛開始政府千頭萬緒,沒有及時改名,所以百姓口語仍延續“府城“稱謂。
府城保留完整明代城牆,周長約12裡,高10米,底寬8米,頂部可行馬車。
護城河寬15米,冬季結冰成天然滑道,夏季貨船可抵城下。
四門分別為:
東門:潞陽門(通河北邯鄲)
南門:德化門(接蔭城鐵貨商路)
西門:威遠門(連汾河谷地)
北門:保寧門(往太原府)
老林頭一行從德化門,進城時青磚門洞裡已排起蜿蜒的隊伍。
城門磚石上刀刻的“崇禎七年修“字跡早被車轍磨平,倒是新貼的“剪辮告示“被北風掀起一角,啪嗒啪嗒抽打著守城兵的槍托。
一隊馱著描金箱籠的駱駝擠進來,鈴聲叮咚撞在甕城的迴音壁上。
那是一家鏢局的駝隊,一百多駱駝背上滿載著貨物。
進城後是一條青石板鋪就街道,寬6米,石板都是轍痕,深約3厘米,那是百年車馬碾壓痕跡。
街道東側有一座氣派的二層木樓,一樓門臉上掛著黑漆金字匾額,上寫永泰昌錢莊,門前設兌換銀兩的露天櫃檯。
街道西側有一座青瓦白牆單層建築,掛著德順堂藥鋪的招牌,幌子上寫著“地道藥材,童叟無欺”。
南大街的青石板在晨霧裡泛著冷光,小石頭引著馬車緊貼永泰昌錢莊的滴水簷走。
“可算到了!“林永年從永泰昌錢莊的鎏金匾下疾步迎來,“路上沒遇見剪徑的吧?”
“大少爺,一路平安”張二笑著回他。
馬車內的老林頭,聽到外頭的動靜,探出車廂,對林永年招下手,林永年默契的爬上馬車。
在車裡,老林頭把梅瓶及首飾給他看一下“族長交待這些都當了,全部買糧運回山裡。”
林永年點頭“現在回店裡,你們這幾天辛苦了,先去休息。剩下的事我來辦,需要兩天。”
一行人沿南大街徐行。
綢緞莊前正卸貨,月白杭綢從騾車傾瀉如瀑,驚得蹲在簷下啃驢肉火燒的腳伕直蹦,滾燙的肉汁濺在青石板上,騰起混著茴香味的白氣。
茶攤夥計拎著銅壺穿梭,茉莉香撞上隔壁炒貨鋪的椒鹽瓜子味,竟勾出股奇異的茶香瓜子味。
隊伍拐進府前街,街面上的喧鬧忽地沉了三分。
府衙新漆的朱門掛著半截紅綢,底下已經露出“民國萬歲“的石灰標語。
衙役拎著漿糊桶貼告示,驚飛了藥鋪簷下晾曬的陳皮,橘香混著騾馬糞味直往鼻子裡鑽。
鼓樓街的喧囂是順著風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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