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這才在李霜嵐親自扶著的手下,一口口把藥喝完。
李霜嵐看著太后額前幾縷花白的髮絲,又掃了一眼她枕邊那繡著飛鳳的靠枕。
太后眉眼鬆弛,眼角深紋宛如刻在骨血之中的刀痕。
這個昔日一手掌控六宮,冷眼笑看多少風雨沉浮的女人,如今也只剩下些冷威尚存的殘影了。
若連折磨人都得靠這點伎倆撐場子,那她也確實已經到了終局。
李霜嵐心中忽而一陣寂靜。
這世上再強的人,也終有一日風雨盡去。
然而這念頭剛過,太后便彷彿要再次證實自己的餘威猶在。
她抬手指了指窗邊。
“那簾子太亮了,哀家睜不開眼,你去收一下。”
李霜嵐應了一聲,正起身,又被太后攔住。
“不用宮人幫你,你親自收。”
於是李霜嵐只得上前,一邊捲簾一邊踏著拐角木臺。
末了又被叫去翻看藥材、一寸寸核對太醫方子,甚至還被安排將內院小几上的香爐清理乾淨
慈寧宮大大小小的事,幾乎都輪在她一人身上走動。
宮裡的宮人倒是難得得了清閒。
李霜嵐倒沒覺得有什麼,畢竟太后也就剩下這點伎倆。
傳出去,她的名聲自然無可指摘。
午後陽光斜照,慈寧宮那石磚地面泛出一層昏金的冷光。
李霜嵐手中還提著太后的茶盞,回內殿時一個拐角,未曾注意身前有人,便“啪”地一聲。
撞了個正著。
李霜嵐低頭看著灑落一地的茶盞殘片,心中微訝。
抬頭時,眼前之人已經略作後退,負手而立。
那人一襲墨青直裾,面容清俊雅正,鬢邊已隱隱帶霜。
然而舉止間卻不見半點老態,反倒有種沉穩得令人不敢輕視的氣度。
眼神沉靜,目光略帶些打量,卻不失分寸。
李霜嵐心下微凝。
她兩世入宮,自認記性不差,凡皇親國戚、朝中顯貴,便是影子都能認出個大概。
可眼前這人,她竟連半分印象都無。
“太后在裡面,請您進去。”
芷蘭的聲音及時響起,打破片刻寂靜。
她走上前,恭敬地朝那男子微一福身,語氣裡不卑不亢,帶著一貫的沉穩。
那男子微微頷首,邁步入內。
經過李霜嵐身旁時,腳步略頓,卻並未多看她一眼。
只是目光似是淡淡掃過,便徑直穿過珠簾,踏入殿內。
李霜嵐眉頭輕挑了一下,正欲跟上,卻被芷蘭一側身,穩穩擋住了去路。
“太后娘娘的茶灑了。”
芷蘭聲音仍然平緩,卻不容置疑。
“勞煩宜妃娘娘再親自泡一壺。”
李霜嵐定定看了她一眼,唇角一挑,卻不爭辯。
“自然。”
她轉身往暖閣方向去了,步子輕緩,衣襬如流水,神情卻不再如方才那般平靜。
那人是誰?竟能讓太后如此待之慎重。
縱然是太后,和外男單獨相處,也不符合規矩。
但太后內殿向來只留芷蘭伺候,如今豈不是太后和那男人單獨相處?
一股輕微的疑惑在心頭悄然滋生。
她行至茶案旁,親手揀出新茶,淨手溫盞,動作如舊,卻分外專注。
她細細回想著宮中最近的動靜,朝中是否有異動?
可翻來想去,竟沒有與這位男子相符的記憶線索。
此人不像是太醫院的太醫,更無宦官印記,衣著用料亦非尋常內侍。
她心中念頭翻湧,面上卻絲毫未露端倪,等茶香初揚,才將茶盞一一置入托盤中。
剛一轉身,又見芷蘭不知何時立於門外,眉眼仍舊平和,只一句。
“太后娘娘方才提起,覺得腹中空乏,忽覺想吃些燕窩。”
她頓了頓,看著李霜嵐的眼神,隱含一絲無聲的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