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抄起一把三八步槍衝出觀測哨,透過望遠鏡遠遠的看見二營的弟兄們在營長董景的帶領下用步槍點射渡河日軍。
一發擲彈筒炮彈在五米外炸開,董景的右耳頓時血流如注,卻仍嘶吼著讓傳令兵接通三連電話。
指揮所塌了半邊的頂棚漏下光柱,照見地圖上洇開的血滴正漫過等高線,像極了茹越口失守那日的態勢圖。
董景甩開醫護兵的繃帶,刺刀挑開軍用水壺灌了口燒刀子。
當三十聯隊第三中隊踏著同伴屍體湧上陣地時,他吐出酒氣咧開染血的牙:“龜兒子們,認得你董爺爺的刀把子不?”
反手劈翻突刺的日軍曹長,刀刃卡在肋骨間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身後計程車兵挺著豁口刺刀組成人楔,殘破的綁腿踏著焦土,奮勇上前拼殺。
森馬大佐的軍刀在望遠鏡裡頓了片刻。
他記得這種不要命的衝鋒,半個月前在代縣,同樣的口音吼著“西皮流水”,同樣的豁刺刀捅穿了三名帝國士兵。
當擲彈筒的煙幕遮住視線,他摘下眼鏡擦拭,突然對傳令兵露出森白牙齒:“通知戰車中隊,碾碎那些山西耗子。”
林舟雪的膠片定格了這樣的畫面:
燃燒的九五式坦克旁,滿臉菸灰的小戰士攥著集束手榴彈,褲管還滴著同伴的腦漿;
機槍陣地後的日軍彈藥手突然仰面倒下,眉心綻開的血花後是錢伯鈞尚未放下的狙擊步槍;
董景單臂掄起大刀劈斷太陽旗,身後殘破的團旗卻如冥幡般垂落。
董景掄起大刀劈開最後一個鬼子的咽喉,腥血噴了滿臉。
當他瞥見林舟雪趴在彈坑裡拍攝時,抬腳將個日本兵踹向鏡頭:“拍你娘!”
女記者快門按下的瞬間,定格了侵略者扭曲的面孔。
當她摸到最後一個膠捲時,發現淚水已模糊了取景框。
暮色降臨時,三十聯隊的衝鋒號在血漿浸泡的陣地上變了調。
董景拄著工兵鍬站起身,看著手底下士兵舉著槍械在那歡呼雀躍。
西邊天際忽有紅霞漫卷,像極了平型關大捷那日的火燒雲,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對爬來彙報傷亡的副營長說了句不相干的話:“明天讓炊事班宰頭豬。”
暮色降臨時,雲中河水泛著詭異的暗紅。
林舟雪用撕碎的襯衣包紮董景傷口時,發現他腰間駁殼槍上的劃痕變成了八道。
陣地前躺著三十七具日軍屍體,最年輕的二營士兵王鐵柱至死咬著鬼子的喉管。
張富貴在廢墟里找到錢伯鈞的懷錶,錶針永遠停在4:57,但齒輪仍在艱難轉動。
河對岸的日軍收屍隊舉著白旗,開始收斂屍體。
而在果軍陣地上,林舟雪的萊卡底片正悄悄記錄著:
某個戰壕拐角處,渾身纏滿繃帶的孫奎,用刺刀在青石上刻下新的防禦座標。
八百米外的日軍指揮部裡,森馬大佐將打空的南部手槍拍在案上。
森馬在望遠鏡裡看到自己的軍旗倒在河灘,狂怒地抽出南部手槍斃了後退的少尉。
副官驚愕地發現聯隊長最珍愛的硯臺竟被砸碎,墨汁順著桌角滴落,在大同會戰繳獲的作戰地圖上暈開黑色溪流。
當夜航轟炸機的轟鳴掠過天際,他突然用純正北平官話喃喃自語:“沒想到閻老西的兵,骨頭裡都摻了鐵砂。”
在臨時救護所昏黃的馬燈下,林舟雪攥著斷成兩截的鋼筆,在染血的採訪本上劃下歪斜字跡:“十月十三日記,所見最鮮活的死亡......”
墨水突然在紙面洇開,她才發現是眼淚砸在了“427團二營”的番號上。
遠處傳來收容隊辨認屍體的吆喝聲,某個瞬間竟像極了江南碼頭的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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