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蘇婉清把嚇得發抖的孩子抱到凳子上,“姐姐教你寫'一'字。”
她握著孩子的小手在廢紙上劃橫線,墨跡暈染開來像棵小樹苗。
縣衙後院此刻燈火通明。
錢伯鈞盯著桌上一摞摞賬本,鋼筆尖在“種子分配表”上頓了頓:“平順來的農具到哪了?”
“最後一車剛進壺口。”王文仲的算盤珠子噼啪作響,“按您指示,鐵匠鋪優先給代耕隊修工具。”
他忽然壓低聲音,“團座,各村民兵彙報說...”
話沒說完,窗外傳來“咚咚”的搗米聲。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炊事班長老李正教幾個半大孩子用石臼舂穀子。
月光下飛濺的穀殼像金色的雪花,有個孩子趁老李不注意,偷偷往嘴裡塞了把新米。
夜色漸深時,黎城東郊的臨時兵工廠卻更熱鬧了。
焦永華蹲在化鐵爐前,額頭的汗珠在火光中閃閃發亮。
他接過學徒遞來的鐵水勺,小心翼翼澆進犁鏵模具。
“慢點倒!”旁邊監督的老鐵匠比劃著,“這玩意要帶弧度的!”
突然模具縫裡滋出股鐵水,嚇得小學徒直往後縮,卻被焦永華一把拽住:“怕啥?我第一回打槍管時差點燒了眉毛!”
模具冷卻的間隙,焦永華從懷裡掏出個布包。
層層開啟後,露出把鋥亮的駁殼槍:“瞧瞧,用回收的炮彈殼熔的。”
他忽然把槍塞給老鐵匠,“您兒子在二營表現好,這個託您捎給他。”
老鐵匠的手抖得像風中的樹葉,槍管在月光下泛著幽幽藍光。
天矇矇亮,潞城城隍廟前就排起了長隊。
十幾個賬房先生坐在條案後,毛筆在田契上飛舞如蝶。
維持秩序的戰士忽然發現隊伍裡混著個穿綢褂的胖子,立刻橫起槍桿:“周老爺,您家地契不是早領過了?”
胖子擦著汗解釋:“老總明鑑,我是替家裡長工...”
話沒說完就被後面排隊的老漢打斷:“呸!王老三都被你們逼得跳井了!”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爛菜葉子雨點般砸向胖子。
“肅靜!”趙鐵錘的銅鑼聲震得瓦片直顫。
他大步走來,從懷裡掏出本冊子:“周福貴,你在維持會時強佔西村三十畝水田......”
胖子轉身要跑,卻被兩個民兵架住胳膊。
“地歸原主!”趙鐵錘的聲音在晨風中格外清晰,“至於你,跟我們去趟縣大隊。”
胖子癱軟如泥時,排隊的人群裡突然爆發出掌聲,有個老太太當場哭暈在兒子懷裡。
正午的日頭曬得人發昏,壺口城南的灌溉渠工地卻幹得熱火朝天。
工兵連長站在齊腰深的水裡,正指揮戰士們打樁。突然岸上傳來驚呼.
運石料的毛驢受驚衝進了人群!
眼看驢車就要翻進渠裡,三班長劉大柱一個箭步衝上去拽住韁繩。
驢蹄子在他大腿上刮出三道血痕,車上的石料卻穩穩當當。
“沒事!”他抹了把血水,轉頭對嚇呆的老鄉笑笑,“咱們當兵的皮糙肉厚。”
話音剛落,輜重營的卡車正好路過,扔下兩卷繃帶和半瓶燒酒。
夕陽西下時,這截水渠已經初具規模。
戰士們蹲在渠邊啃窩頭,有個小戰士突然指著水面驚呼:“快看!”
只見清澈的渠水裡游來一尾紅鯉魚,鱗片在餘暉中像跳動的火苗。
“好兆頭啊!”老班長咧開缺了門牙的嘴,“當年在老家修渠,來年畝產漲了三成哩!”
他忽然從懷裡掏出個小本子,“對了,你家分的地在幾區?”
夜色籠罩長治縣衙時,錢伯鈞正在油燈下批閱檔案。
突然窗外傳來“沙沙”聲,他推開窗,看見個黑影蹲在花壇邊。
“錢團長...”黑影怯生生舉起個布包,“俺娘新磨的豆腐...”
開啟竟是塊雪白的豆腐,面上還帶著紗布的壓痕。
錢伯鈞剛要推辭,孩子已經兔子似的躥進了夜色中。
豆腐在青瓷碗裡微微顫動,映著桌上剛繪好的《春耕進度圖》。
平順、黎城、潞城、壺口、長治五地的標記旁,密密麻麻注滿了數字和備註。
晨霧中的黎城西門,第一批領到種子的農戶已經下地。
老把式張有田扶著新式犁,看鐵鏵劃開油亮的黑土,忍不住抓了把土嗅了嗅:“是熟土的味兒!”
他的小孫子跟在後麵點種,每走三步就鄭重地撒下幾粒金黃的玉米。
“爺,為啥要數步子?”
“傻小子,這樣苗兒不稀不密,秋後能多打半鬥糧!”
十里外的臨時被服廠裡,三十多架縫紉機噠噠作響。
趙娟正教女工們鎖邊,突然生產線停了。
有臺機器卡了線。
她剛要彎腰修理,旁邊伸出只佈滿老繭的手:“讓俺試試。”
原來是昨天剛來的周寡婦,只見她三下五除二拆開機頭,用髮簪挑出纏住的線頭。
重新轉動的機針下,很快摞起一疊嶄新的綁腿。
午休時分,女工們圍著大鍋臺吃飯。
周寡婦卻躲在角落,從懷裡掏出半塊硬饃。
趙娟見狀,把自己的菜粥倒了一半給她:“嫂子,聽說您會繡花?”
周寡婦的筷子頓了頓:“當年在蘇州繡坊...”
話沒說完,趙娟已經掏出塊白布:“您看這被面花樣...”
兩人頭碰頭比劃時,窗外的桃樹突然落下幾片花瓣,正飄進粥碗裡。
潞城糧庫前此刻排著長隊,輜重營戰士正分發從平順運來的農具。
有個後生領到鐮刀後突然哭了。
刀刃上刻著“殺敵報國”四個小字。
老兵拍拍他肩膀:“咱們兵工廠的規矩,鋼口好的刻字。”
後生把鐮刀別在腰間,轉身加入修城牆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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