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掄起石夯的節奏格外有力,號子聲驚飛了城頭的麻雀。
日頭偏西時,錢伯鈞騎馬路過剛播種的麥田。
幾個孩童在田埂上追逐,清脆的笑聲驚得螞蚱亂跳。
忽然有個孩子摔進水溝,溼漉漉地爬起來時,手裡還緊緊攥著半截鉛筆頭。
“識字班發的?”錢伯鈞下馬擰乾孩子的衣角。
小傢伙點點頭,突然指著遠處:“叔叔,那鐵牛怎麼不喝水?”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裝甲營的坦克正在幫農戶耙地。
柴油機的轟鳴聲中,履帶碾過的土地平整如鏡。
林懷瑾從炮塔探出頭,揚手扔了個小玩意。
是顆用彈殼磨的哨子。
夜幕降臨後的壺口縣城,識字班的燈火格外明亮。
蘇婉清在黑板上寫下“土地”二字,轉身發現最後一排坐著個白髮老太太。
老人顫巍巍舉著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地摹寫。
下課鈴響起時,老太太突然拉住蘇婉清:“閨女,幫看看這個對不?”
她從懷裡掏出張泛黃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王趙氏三畝二分”。
“對!”蘇婉清眼眶發熱,“明天就去領地契吧。”
老太太卻搖頭:“俺是替老頭子認的...他閉眼前就惦記這塊地...”
夜風拂過窗欞,煤油燈的火苗輕輕搖晃,把老人佝僂的身影投在斑駁的牆面上。
平順通往長治的官道上,三十輛大車組成的運輸隊正在夜行。
領頭的趙東來突然舉手示意停車。
前方橋板鬆動了。
戰士們立刻下車搶修,有個小戰士不慎落水,被撈起來時懷裡還抱著那袋沒打溼的種子。
“傻小子!”趙東來脫下棉襖裹住他,“種子哪有命金貴?”
小戰士牙齒打顫:“這、這是...實驗田的...新品種...”
橋修好時,東邊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
車隊繼續前行,車轍在晨露未乾的土路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路旁早起的農戶看見,紛紛摘下草帽向車隊行禮。
長治縣衙的晨會上,錢伯鈞正在聽各營彙報。
當輜重營說到實驗田播種進度時,他突然打斷:“給黎城追加五車石灰。”
見眾人疑惑,他展開張土壤檢測單:“酸性太高,要改良。”
散會後,王文仲追上來:“團座,各村民兵訓練...”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噠噠”聲。
兩人望去,只見通訊班的小戰士正騎著腳踏車在院裡轉圈,車把上還掛著串紅辣椒。
“苗哲捎來的?”錢伯鈞笑了。
小戰士點頭:“苗部長說,讓您嚐嚐家鄉味。”
後座捆著的麻袋裡,露出幾本嶄新的《民兵訓練手冊》。
正午的潞城集市,宣傳隊的快板聲引來裡三層外三層的百姓。
唱到“減租減息”那段時,人群裡突然擠出個戴瓜皮帽的賬房:“長官,這'二五減租'怎麼個演算法?”
女兵周慧敏立刻掏出小本子:“比方說,往年交一石,今年只交七鬥五!”
她突然指向賬房身後,“李大爺,您家正好該減三石二!”
被點名的老漢愣在原地,手裡的菸袋鍋“噹啷”掉在地上。
賬房還要爭辯,周圍百姓已經鬨笑起來:“白紙黑字寫著呢!”
夕陽把黎城城牆的影子拉得老長。
剛下工的修城隊伍裡,有個戰士突然指著城外:“看!”
只見遠處的田野上,新栽的秧苗已經泛出嫩綠的色彩,在晚風中如波浪般起伏。
暮色中,一隊騎兵從田埂上飛馳而過,馬蹄聲驚起群群歸巢的麻雀。
跑在最前面的錢伯鈞突然勒馬回望。
那些綠浪翻滾的田野間,依稀可見無數彎腰勞作的身影。
城牆上新插的青天白日旗獵獵作響,旗杆下襬著的野花編成的花環,在晚霞中鮮豔得像是要燃燒起來。
......
夕陽的餘暉灑在太行山麓,長治城頭的青天白日旗在晚風中獵獵作響。
錢伯鈞站在縣衙二樓的窗前,望著城外新開墾的農田裡彎腰勞作的百姓,手中的電報紙被攥出了褶皺。
這份來自八路軍總部的密電上清楚地寫著:日軍華北方面軍正在調集重兵,準備在三個月內對晉東南根據地發動報復性掃蕩。
與此同時,三百公里外的八路軍總部駐地,昏暗的油燈下煙霧繚繞。
副總指揮捏著前線發來的戰報,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節奏。“這個錢伯鈞,真是給了我們一個大驚喜啊。”
他轉頭看向正在研究地圖的參謀長,“長治、壺關、潞城,加上之前收復的黎城和平順,整個晉東南的日偽勢力被他掃蕩一空。”
參謀長推了推眼鏡,鏡片上反射著跳動的燈火:“更關鍵的是他們手裡的那批重武器。根據地下黨傳來的訊息,青峰支隊現在擁有十二門105毫米榴彈炮和幾十輛坦克,這火力比我們整個八路軍都強。”
他的鉛筆在地圖上畫了個圈,“日軍這次九路圍攻徹底失敗,損失了至少五六個大隊的兵力。錢伯鈞的427團功不可沒!”
“問題是現在各方都以為這是我們八路軍的主力部隊。“副總指揮苦笑著搖頭,“南京那邊怕是又要睡不著覺了。也不清楚錢伯鈞到底是怎麼想的,披著咱們八路軍的皮,這下子披上癮了。沒聽說,他與國府那邊鬧矛盾。他的427團不也是閻老西的心頭肉嘛?為啥非要冒著咱們八路軍的名頭行動呢?搞不懂,真是搞不懂。不過,披上容易,再摘下來,就難嘍。咱們得推一把!”
他拿起搪瓷缸灌了口涼茶,“給中央發報,建議以總部名義給'青峰支隊'發嘉獎令,同時提醒錢伯鈞注意隱蔽發展。”
屋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機要參謀掀開門簾闖了進來:“報告!延安急電!”
副總指揮接過電報掃了一眼,眉頭漸漸舒展:“主席指示,要我們抓住這個機會,把晉東南根據地連成一片。”
他轉向參謀長,“通知各部隊,趁日軍潰敗之際,向周邊縣城推進。”
幾乎同一時刻,太原城內日軍第一軍司令部燈火通明。
司令官香月清司鐵青著臉站在作戰地圖前,手中的指揮棒“啪”地折成兩截。
地圖上代表皇軍控制區的紅色小旗被拔掉了十幾面,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藍色標記。
“八嘎!”香月將半截指揮棒狠狠摔在地上,“整整六個大隊玉碎,陽明堡機場被毀,長治等重要據點失守!這就是你們說的'治安肅正作戰'?”
他的咆哮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