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約莫四十出頭,面容清瘦,雙手粗糙卻修長,指節分明,一看便是常年與瓷土打交道的人。
“兩位大人,這位是何朝宗,又名何來,是景德鎮數一數二的制瓷大師。”
督陶官恭敬介紹道。
“他燒製的觀音像栩栩如生,人稱'何來觀音'。”
楊帆眼前一亮。
“可是那尊被稱作'瓷中第一觀音'的作者?”
何朝宗躬身行禮。
“小人不敢當。不過是些粗淺手藝,蒙各位抬愛。”
張居正打量著這位大師,見他衣著樸素卻氣度不凡,心中已有幾分欣賞。
“何大師不必謙虛。你的作品我們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何朝宗連道不敢,態度恭謹卻不卑微。
楊帆看在眼裡,心中更添好感。
“何大師,我們有意任命你為副督陶官,負責在兩個月內燒製一批特殊瓷器。”
楊帆直入主題。
“主要是佛像、山水人物和民俗題材,要能吸引外洋商人。”
何朝宗略顯驚訝。
“大人,外洋人不是偏好青花纏枝紋嗎?”
張居正笑道。
“初來者總是先對異國風情感興趣,待熟悉後才會定製符合他們喜好的樣式。
這批瓷器,就是要讓他們一見傾心。”
何朝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小人明白了。若要展現我大明風物,需在釉色和造型上下功夫。”
“正是此意。”
楊帆滿意地說。
“你有何要求,儘管提出。”
何朝宗沉吟片刻。
“若要兩個月內完成,需增加窯工,尤其是畫工和塑形師傅。”
“這個不難。”
張居正當即拍板。
“官窯正要擴建,正缺你這樣的行家指導。從今日起,你就是副督陶官,全權負責這批瓷器。”
何朝宗深深一揖。
“小人定當竭盡全力,不負二位大人所託。”
接下來的七八天裡,楊帆和張居正與何朝宗一起制定了詳細計劃。
官窯先擴建五十座,產量從十萬件提高到三十萬件。
每座官窯接收五百名釋放的契奴,負責體力勞動。
這些契奴是第二批被釋放的,雖無匠籍,但總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擴建工程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楊帆站在高處,望著忙碌的窯工們,心中盤算著未來的貿易前景。
張居正走到他身旁,遞過一杯茶。
“楊兄,這幾日辛苦了。”
楊帆接過茶,輕啜一口。
“為朝廷辦事,何談辛苦。倒是張兄,可有收到京中訊息?”
張居正神色微動。
“聽說嚴閣老最近頗為低調,倒是嚴世蕃頻頻露面。”
楊帆冷笑一聲。
“嚴世蕃那點本事,也敢在此時出頭?”
“楊兄慎言。”
張居正環顧四周,壓低聲音。
“嚴家樹大根深,不可小覷。”
楊帆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卻沒再說什麼。兩人沉默地喝著茶,各懷心思。
與此同時,京城嚴府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窒息。
嚴世蕃坐在案前,一筆一劃地寫著奏本。
他的字跡工整有力,卻隱約透著一股戾氣。
老嚴嵩一反常態地站在一旁,目光淡漠地看著兒子寫字,臉上看不出喜怒。
廳內還站著十幾位嚴黨重臣,每人手中都拿著一份奏本,臉上滿是憤恨之色。
但當他們看到嚴世蕃也在伏案書寫時,心中的不平似乎稍稍緩解了一些。
嚴嵩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後落在兒子身上。
等嚴世蕃寫完最後一筆,他淡漠地開口。
“念出來。”
嚴世蕃眉頭一皺,眼中帶著不悅。
但想到父親前幾日對他說的話,知道此時必須隱忍,便強壓下心頭火氣,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念了起來。
那是一首七言詩,辭藻華麗,卻難掩空洞。
嚴嵩一邊聽,一邊微微頷首,目光卻始終冷峻。
等嚴世蕃唸完,他看向其他大臣。
“諸位的獻詩可都寫好了?”
眾人紛紛應答。
“回閣老,已經寫好。”
嚴嵩又問。
“六月初三皇極殿,皇上要求在京四品以上官員都獻詩,諸位可都準備好了?”
廳內一片寂靜。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率先應答。
那日議事之後,裕王透過徐階向內閣“建議”了獻詩主題——“以義制暴”,要求群臣以此為題,讚頌舟山之戰和倭寇頭子被誅之喜。
誰都明白,舟山之戰是私寇聯合勢力的慘敗,也是嚴家黨羽的共同恥辱。
大友宗麟作為私寇頭牌打手,被“外國義士”送人頭到京師,裕王說這是“以義制暴”,分明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打嚴家的臉,還要他們自己寫詩來煽這一巴掌。
六月初三午時,皇極殿前。
烈日當空,金磚鋪就的廣場上熱氣蒸騰。
這座原名為奉天殿的三殿最後一殿,歷來是接受朝貢的正式地點。
嘉靖登基後將其改名。
“皇極”二字暗含中興大明之志,今日卻成了朝堂風雲變幻的見證之地。
殿前廣場上,在京四品以上官員幾乎悉數到場,身著朝服,肅然而立。
禮部還通知了各國在京使節,包括日本使者羽柴秀吉在內,外賓共二十三人。
群臣分列兩側,中間留出一條寬闊的御道,直通殿前臺階。
“裕王殿下到!”
隨著一聲高喝,裕王朱載坖緩步走上臺階。
他身著親王常服,面容肅穆,卻在站定時微微側身,目光掃過身後幾位重臣。
“諸位大人,今日父皇命本王主持此事,但本王資歷尚淺,恐難當此重任。”
裕王聲音不高,卻足以讓前排大臣聽得清楚。
“不如請嚴閣老代為主持如何?”
嚴嵩站在文官首位,白髮蒼蒼卻腰背挺直。
他聞言微微皺眉,上前半步拱手道。
“殿下言重了,老臣年邁,不堪重任。此事還是由徐閣老主持更為妥當。”
徐階站在嚴嵩身側,聞言立刻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