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攤主和周圍路人驚愕的目光中,乞丐艱難地用那隻獨臂,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最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一個被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他一層層、無比珍重地開啟油紙——裡面是一個早已乾硬開裂、甚至有些發黴的雜糧窩頭!這是他今日、甚至可能是數日來,忍受著無數白眼和驅趕,才乞討到的全部收穫,是他賴以活命的唯一口糧!
他毫不猶豫地將那個窩頭,高高舉起,遞向攤主,眼中帶著卑微的懇求:“這個……夠不夠?抵……抵包子的錢……求您……別打孩子……”
攤主愣住了,看著那個乾硬的窩頭,又看看乞丐死死護住孩童、佈滿汙垢卻異常執拗的臉,再看看孩童那雙因極度恐懼和飢餓而顯得格外大、格外乾淨的眼睛……他高高舉起的擀麵杖,終究沒能落下。他一把奪過窩頭,罵罵咧咧地轉身走了:“晦氣!算老子倒黴!”
多年後,那個在城門洞下被乞丐救下的孩童,已成長為一名清廉的地方小吏。他多方打聽,終於找到了當年那個乞丐的訊息,滿懷感激地尋去,卻只見到城外亂葬崗旁一座新壘的、連墓碑都沒有的孤墳。
看守墳地的老鄰人嘆息著告訴他:“他啊……臨嚥氣前還迷迷糊糊唸叨,說……說那娃兒的眼神乾淨得像山泉水……可不能被那髒棍子……打……打髒了……”
小吏淚流滿面。他默默地買來最好的青石,為恩人立碑,刻上“義丐無名氏之墓”。然而,更令他震撼的是,自那以後,那座孤墳前,總有一個乾乾淨淨的新碗。碗裡沒有香燭紙錢,只有附近百姓自發放入的一枚枚銅板,日積月累,從未間斷。碗下,壓著一張被風雨侵蝕又不斷更換的紙條,上面永遠寫著同一句話:
“**他護過娃,咱護他墳。**”
“乞丐的骨氣,”葉昭鳳望著那座被百姓自發守護的孤墳,鳳眸中閃爍著複雜而深沉的光芒,“從來不在他跪伏於地的卑微姿態裡。而在那‘自己腹中空空如也、掙扎於生死邊緣,卻仍要拼盡全力,護住一個陌生孩童不被世界粗暴傷害’的……硬氣與良善裡!”
她想起自己還是公主時,曾微服遊歷,在貧民窟的寒冬裡,見過一個同樣斷腿的老乞丐。那老乞丐自己凍得瑟瑟發抖,卻將撿來的、唯一一床散發著黴味的破棉絮,仔細地裹在一個被遺棄在雪地裡、凍得奄奄一息的棄嬰身上。
楚凡指尖流淌出溫和的靈力,輕輕拂過墳頭那幾叢在風中頑強搖曳的青青野草。草葉彷彿感受到了那份敬意,舒展得更加挺拔。他輕聲道,帶著穿透世情的透徹:
“脫凡境的‘骨’,是銘刻於靈魂深處的認知——縱使被命運的巨輪碾入泥濘深淵,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脊樑,只要心中那份不肯向惡意低頭、不肯讓善良蒙塵的傲骨不折,便永遠……不曾真正跪下!”
**無聲大仁關**
混沌的氣息轉為內斂的華貴,幻化出一座佔地極廣、亭臺樓閣精巧、花木扶疏的富麗莊園。
莊園的主人,是一位富可敵國、卻衣著樸素的中年商人虛影——賙濟世。他行事低調,每年青黃不接或災荒之年,莊園龐大的糧倉便會悄然開啟。然而,放糧賑災之事,他卻嚴令下人不得張揚。
一車車飽滿的糧食,總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悄無聲息地運送到各個貧民窟最破敗的角落,整齊地堆放在牆根下。
他設立義學,資助寒門學子進京趕考,提供盤纏路費、筆墨書籍。但每個受助的學子,都會被他單獨召見,鄭重囑咐:“若他日得中,有人問起,只說是受‘好心人’相助,切莫提及我的名字。”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終於忍不住,在書房裡問道:“老爺,您年年行此大善,活人無數,功德無量!為何卻要如此隱姓埋名?讓世人知曉您的仁德,豈不更好?”
賙濟世放下手中的賬本,那上面“盈餘”二字寫得端正。他走到窗邊,望著莊園裡特意留出的一片田地——那裡不種名貴花草,只種著最普通的粟米和麥子。他指著那片在風中搖曳的莊稼,聲音平靜而深沉:
“若行善是為了博取名聲,為了讓人歌功頌德,那與市井商販討價還價、計較蠅頭小利,又有何本質區別?”他目光悠遠,彷彿穿越了時空,“我爹當年,就是給地主扛活的佃農。有一年大旱,顆粒無收,東家卻不肯減租……我爹……是活活餓死的。他臨死前,抓著我的手,喉嚨裡嗬嗬作響,只擠出半句話:‘娃……以後……有能力了……多……多給餓肚子的人……一口飯……’”
他轉過身,看著管家,眼中沒有悲慼,只有一種沉澱後的堅定:“我今日所做一切,不過是在替他……完成那未了的心願罷了。僅此而已。”
賙濟世臨終之際,立下遺囑。他並未將龐大家產留予子孫揮霍,而是變賣半數產業,全部換成救命的糧食,秘密運往了那一年同時遭遇百年大旱的數州之地!遺囑最後,只有一行力透紙背的字:
“**不立碑,不受祭。若念我,便想想我爹那句話——‘多給餓肚子的人一口飯’。**”
葉昭鳳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莊園裡那片與奢華格格不入、卻散發著最樸實生命力的莊稼地上。賙濟世的話語彷彿還在耳邊迴盪。她鳳眸沉靜如水,聲音帶著穿透浮華的洞察:
“富豪的仁心,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施捨姿態,更非沽名釣譽的表演。而是將‘自己或至親曾刻骨銘心吃過的苦、受過的難’,化作一種‘不願再見他人重蹈覆轍’的切膚之痛與責任感!是將苦難的烙印,昇華為普濟蒼生的……大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