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碧邑,學堂。
八載寒暑,彈指驚風。任玄,這學堂中如孤雁般的走讀生,日日咀嚼著世態炎涼。同窗的嗤笑,是扎進骨縫的冰針;
趙虎與孫豹的拳腳,更是他歸途上逃不開的劫數。他的家,惟剩母親黃敏無聲的嘆息,在貧瘠中為他撐起一隅尊嚴。
“唷!任野種,這身行頭,怕不是剛從墳裡刨出來的?”趙虎的怪笑撕裂了放課後的寧靜,枯葉打著旋兒落在任玄洗得發白的舊衫上。
孫豹不等他反應,猛地一腳踹在他膝彎,任玄悶哼一聲,單膝跪地,濺起一片塵土。
“瞧這瘟雞樣!”
孫豹啐了一口,抬腳便踩向任玄脊背。
沉重的力道壓得他幾乎窒息,臉頰緊貼著冰冷的地面,額角磕破,血珠滲進嘴角,混著泥汙蜿蜒而下。
他咬碎鋼牙,將湧到喉頭的腥甜生生嚥下,眼中血絲密佈,卻燃著兩簇不滅的幽火。那火,焚盡踐踏之辱,將“任野種”三字,百鍊成鋼,鑄入骨髓!
“報應?哈!”
趙虎獰笑著蹲下,揪住任玄頭髮,“你這泥裡的蚯蚓,也配談報應?老子碾死你如同碾死螞蟻!”
肆意的狂笑在暗巷中迴盪,如鈍刀刮骨。任玄蜷縮在地,直到巷口吞沒最後一絲餘音。
他撐地而起,袖口狠狠揩去嘴角血汙,胸膛起伏如風箱,字字自齒縫淬出,帶著喉間嘔血的鐵腥:
“趙虎!孫豹!今日之恥,他日必以爾等頸血洗之!”
巷口的風捲起落葉,彷彿也帶走了他最後一絲少年溫良。
月滿閣,燭影搖。
油燈昏黃,映著黃敏鬢角早生的華髮。她指尖微顫,用溫水為兒子擦拭新添的淤青,眼中痛楚深如古井,幾乎要將燈影吞沒。
“明松……”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夜色,更像怕觸碎兒子強撐的硬殼。
“娘,無妨。”任玄挺直脊樑,彷彿那脊骨是精鋼鍛造,目光灼灼如星,穿透窗紙投向無垠黑夜。
“孩兒已非昔日池魚。這身筋骨,終要化為劈浪之刃!”母親的掌心溫熱,傳遞著無聲的力量,像黑暗中惟一的錨點。
“江湖風雨急,惟心燈不滅。忍,不是怯,是待鋒芒鑄就的一日。”她的話,如暗夜裡的北斗,指引著前路,也壓著翻江倒海的酸楚。任玄心中滾燙,那滾燙裡裹著恨,也裹著誓要刺破這沉沉夜幕的決絕。
自十二歲起,他便在這月滿閣當壚滌器,於市井煙火中窺見江湖一角。
白日裡,他扮作勤勉小二,耳聞八方客談笑風生,凡有刀劍之語,盡數暗刻骨銘!
深夜裡,他是蟄伏的潛龍。
講古先生口中橫山武宗的傳說,尤其是劍宗大師兄張無極一劍驚鴻、劍氣裂雲的英姿,早已在他心底刻下不滅的烙印,成為他仰望星空的惟一座標。
《守門要術》,這本講古先生所贈、被旁人嗤為“莊稼把式”的尋常“武術保健操”,成了他惟一的倚仗。無錢置劍,便折後院老槐最堅韌的虯枝為兵。
夜深人靜時,身影在孤燈下拉長,如困獸磨牙。馬步沉如山嶽,枯枝破空,發出“咻咻”銳響,撕裂寂靜,一招一式,浸透著刻骨的執念與無處發洩的狂瀾。
汗水滴落,砸在泥地上,彷彿敲打著通往那個傳說世界的階梯,也敲打著他日漸堅硬的心防。
子夜,疾雨如矢,天地晦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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