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渺歌聲自那酒肆深處幽幽傳來。任玄按劍四顧,但見長街盡頭,一盞白燈籠兀自晃動,慘白如招魂幡。
燈下,一戴竹笠的枯瘦老者,正將碗中殷紅酒液,緩緩潑灑在地。
嗤——嗤——!
酒液觸地,竟如強酸般騰起縷縷刺鼻青煙,地面瞬間焦黑一片!
“好重的殺氣。”何鐵手自陰影中無聲滑出,鐵手套上藍芒幽冷,眼神銳利如鷹隼,“老兒潑的是‘斷腸紅’,天魔會秘傳,沾膚蝕骨,見血封喉!”
任玄劍眉緊鎖,心頭警兆如鼓。忽見那老者抬頭,獨眼中金光一閃——竟與界碑上屍身傷口如出一轍!老者枯手在桌上排出三枚銅錢,赫然擺成“三更索命”的兇卦!
“客官,住店麼?”
一個砂紙磨礪般的嘶啞嗓音,毫無徵兆地在任玄身後炸響!
任玄心頭劇震!以他之能,竟未察覺此人何時欺近身後!猛然回首,只見一個粗布短褂的店小二,鬼魅般立於三步之外,撐著一柄碩大油紙傘。
傘面慘白,上書四個淋漓刺目的血字——“黃泉客棧”!那“血”字竟似未乾,粘稠的“紅雨”滴滴答答落下,在地面暈開一小片暗紅。
何鐵手反應快逾閃電!店小二話音未落,他那泛著幽藍鐵手已如毒龍出洞,五指成爪,撕裂空氣,帶著尖嘯直取咽喉要害!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那“店小二”竟不閃不避,臉上依舊掛著那副僵硬如面具般的笑容!喉骨碎裂的頸項處,皮肉詭異蠕動,數只油黑髮亮的毒蠍爭先恐後地從破口處鑽出,揮舞著猙獰的螯鉗!
與此同時,長街盡頭那潑灑毒酒的老者連同那盞白燈籠,竟如鬼魅般憑空消失!只餘下地上被“斷腸紅”腐蝕出的八個焦黑大字,在夜色中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鬼王索命,橫山當誅!”
嗆啷!
任玄手中長劍龍吟出鞘!劍光如冷月清輝,直指那詭異的“黃泉客棧”!
噗!噗!噗!噗!
劍鋒所指的剎那,客棧緊閉的窗紙毫無徵兆地破開數十個孔洞!每一個孔洞之後,都赫然鑲嵌著一隻佈滿血絲、充滿怨毒與瘋狂的——血紅眼珠!死死鎖定了街心的任玄與何鐵手!
數十道冰冷、貪婪、非人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鐵索,瞬間將兩人捆縛!殺氣濃稠如血,空氣為之凝滯!
任玄飄身下馬,緩步走向血傘酒肆。門簷油燈昏黃,僅照亮兩級青苔石階,邊緣便是深黑。窗紙後,血眼無聲窺伺。
吱呀——
推開木門,劣酒、汗臭、陳腐黴爛撲面。渾濁深處,任玄鼻翼微動——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冷冽醇香鑽入!
清冽甘醇,月下寒梅孤韻——月滿閣“醉月寒”!
一絲久違的氣息,竟在這“黃泉客棧”的死亡核心,荒謬地滲出。
任玄心頭疑雲翻湧:月滿閣的秘釀,怎會出現在這鬼域?
須知他常年盤桓月滿閣,深知這地方乃江湖秘聞匯聚之地。此刻,這絲熟悉的氣息與眼前步步殺機的詭譎客棧,或許是他追尋叛宗弟子、揭開“鬼王索命”的惟一線索。
“小二,來一壺酒。”任玄聲音平靜如淵,徑直走向一張靠裡的空桌坐下,長劍橫置膝上,劍鞘末端輕點地面。目光如古井寒潭,看似隨意地掃過這間昏暗、人影幢幢的客棧。酒客們蜷縮在角落陰影裡,面目不清,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杯盞碰撞的微響。
何鐵手見任玄踏入虎穴,鐵面具後的眉頭微蹙。他魁梧的身影無聲融入門外的陰影,鷹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長街兩側的屋頂、暗巷,以及窗紙孔洞後閃爍的血眼。他在等待。
那喉骨碎裂、爬出毒蠍的“店小二”已不知所蹤。另一個同樣面色慘白、笑容僵硬的夥計幽靈般出現在任玄桌旁,放下一個粗陶酒壺和酒碗。
任玄不動聲色,摸出一小塊碎銀塞進夥計冰涼的手中。“此地何處?為何荒無人煙,家家閉戶?”他壓低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旅人不安。
夥計攥緊銀子,僵硬的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如同漏氣的風箱:“客官…外鄉人?晴霞邑,西去五里是霞光鎮…白日裡倒也…熱鬧。”
他緊張四顧,湊得更近,一股陰冷氣息噴在任玄耳畔。
“只是…邪乎!近些日子…邪乎得很!都說…有‘活死人’…夜裡遊蕩!衙門仵作老爺親口說的…前幾夜還…還咬死了一個巡夜更夫!腸子…拖了一地!百姓嚇破了膽,天黑誰敢出門?都怕…怕被拖了去!”
活死人?咬死更夫?
任玄指節在冰冷的劍鞘上輕叩。
晴霞邑偏僻,怪力亂神本不足信。
然界碑上的橫山弟子、潑灑“斷腸紅”的獨眼老者、這透著“醉月寒”香的“黃泉客棧”、窗後血眼、店小二描述的“活死人”……樁樁件件,妖異詭譎,卻又指向分明——“鬼王索命,橫山當誅”!
這絕非妖魔作祟,必有驚天陰謀!
那叛宗弟子,是否就藏身於此?
他端起粗陶酒碗,湊近唇邊。碗中酒液渾濁,劣氣撲鼻,然而那縷屬於“醉月寒”的清冽冷香,卻如同毒蛇的信子,頑強鑽入鼻腔。任玄的目光,再次緩緩掃過每一個陰影角落……
就在目光即將收回的剎那——
他眼角的餘光猛地釘在客棧最深處!
那被油燈陰影完全吞沒的櫃檯後面,無聲無息地,立著一個瘦高的黑影!
那人彷彿亙古便站在那裡,與黑暗同源。
此刻,他似乎察覺了任玄的注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陰影中,兩點幽綠色的光芒,如同九幽之下燃起的鬼火,倏然亮起!死死鎖定了任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