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雲層裂開縫隙，漏下幾縷有氣無力的天光，照在凜冬小鎮加固後的混凝土圍牆上，折射出溼冷的反光。
南門，厚重的原木包鐵大門正被緩緩拉開，門軸轉動的聲音沉悶而緩慢，像是在撕開某種繃緊的寂靜。
門後，麗斯薇·摩根站在陰影裡。比起幾天前躺在病床上時的虛弱，她的氣色恢復了許多，但那條斷掉的左小腿依舊包裹在特製的生物聚合物固定護具中，外側連線著泛著金屬冷光、提供主要支撐的合金外骨骼框架。
因此她必須將身體重心大部分壓在右腿，同時依靠一根弗蘭克送來的堅固骨木手杖才能保持站立的姿態。
但即便如此，她挺直的腰背和冰封般的灰色眼眸，依然投射出強大的威懾力。
她左側，弗蘭克臉上掛著小鎮管理人應有的、謹慎的歡迎笑容。右側，是緊張地扶著腰間霰彈槍的警衛比利。
“歡迎，”弗蘭克的聲音帶著刻意放大的熱情，打破了沉默，“遠道而來的客人。凜冬歡迎帶著善意和公平交易而來的朋友。”
他微微躬身，做了個標準的廢土迎賓禮，“我是弗蘭克，這位是麗斯薇隊長，她負責小鎮的安全事務。”
他的笑容恰到好處，既表明身份，又不動聲色地將麗斯薇推到了前方，暗示著在涉及安全問題上，這位眼神銳利的女士才是主導。
遊商隊伍為首的是個老頭。花白的頭髮雜亂地堆在頭頂，臉上刻滿風霜和市儈。
套著一件色彩豔俗到近乎刺目的拼接皮草外套，活像一隻剛從馬戲團溜出來的老鸚鵡。
他咧開嘴，露出幾顆被劣質菸草燻黃的牙齒，也學著弗蘭克的樣子彎了彎腰。
語氣誇張：“哎呀呀，好大的排場！您就是警衛提到的弗蘭克先生？久仰久仰！小老兒‘快嘴湯姆’，領著幾個不成器的夥計，還有幾匹馱獸，討口飯吃，混個自由港‘白銀之星’商隊的名頭。”
他指了指身後幾頭馴服後顯得笨重的低輻射變異駝獸，背上馱著鼓鼓囊囊、用厚實帆布和獸皮蓋住的貨物。
“白銀之星？”麗斯薇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朵裡，帶著一絲冰冷的確認，而非疑問。“沒聽說過。”
她的目光從湯姆那張油滑的笑臉移開，逐一掃過緊隨其後抬貨箱的四個“夥計”，最後定格在商隊尾端那三個看似警惕、手不離武器的護衛身上。
‘快嘴湯姆’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像抹了油般滑開，語氣更加熱情或者說浮誇：“您沒聽過也正常！我們‘白銀之星’，是這兩年才在自由港那邊立起招牌的新商隊！自由港您總知道吧？西南邊靠海那個大集市！魚龍混雜，但機會也多！”
他拍了拍自己豔俗的皮草外套，“小老兒不才，靠著幾分薄面，幾分膽氣，拉起這支隊伍，專跑自由港到北邊‘鏽帶’這一線的營生！”
他側身，指了指身後幾頭馴服後顯得笨重的低輻射變異駝獸，背上馱著鼓鼓囊囊、用厚實帆布和獸皮蓋住的貨物：“您瞧，我們這趟，可是帶著誠意來的！馱的都是硬通貨！”
他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
“白鹽！上好的海鹽結晶！20kg，三整袋！夠您這小鎮用上小半年！”
“粗糖塊！雖然比不上戰前的精細，但也是稀罕物！兩袋！”
“抗生素！雖然牌子雜了點，但效果實在！十盒！關鍵時候能救命！”
“提神的劣質菸草和提純過的‘火蜥蜴’烈酒！各一桶！給兄弟們解解乏！”
“還有些零碎，”他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幾把保養尚可的舊時代手槍，配套的子彈也有一些…都是從大廢墟里淘換出來的壓箱底好貨！就看您這邊有沒有識貨的主兒了！”
“至於想換點啥？”湯姆搓著手，笑容諂媚，“咱商隊嘛，求財！金屬錠、加工好的木材、乾淨的布料、結實的皮革、上好的肉乾…**什麼都行！當然啦，”
他眼睛瞟了一眼遠處冒著煙的高爐和正在運轉的水力鋸木臺，“要是貴寶地有什麼…嗯…特別的‘工業品’或者‘技術玩意兒’，那價格，絕對好商量！保證讓您滿意！”
他的介紹熱情洋溢，彷彿真是一個精明的、尋求互利的商人。然而，麗斯薇那雙冰灰色的眼睛，自始至終沒有一絲溫度。她等湯姆說完，才緩緩開口，聲音像淬了冰的刀鋒：
“自由港到鏽帶…”麗斯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穿透力，“中間要穿過‘哭泣沼澤’、‘撕裂者’部落的地盤，還有‘黑水鎮’的眼線…這一路，變異獸群、掠奪者、還有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清道夫’…你們這支‘新商隊’，帶著鹽、糖、藥、酒…只有幾支槍…”
她刻意在“槍”字上加重了語氣，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三個護衛，“…就這麼大搖大擺地，毫髮無損地走到我們這‘偏僻’小鎮門口了？”
她拄著骨木手杖，向前微微挪了一小步，合金外骨骼框架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無形的壓力讓‘快嘴湯姆’和他身後的夥計呼吸一頓。
“而且，”麗斯薇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湯姆，“自由港的規矩，大宗鹽糖交易，必須由‘鹽鐵會’或者‘糖業行會’背書。你們‘白銀之星’…有哪家的徽記？或者，你們是從‘黑水鎮’繞的路？聽說那裡的‘過路費’，可不便宜。”
‘快嘴湯姆’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身後的一個夥計下意識地想去摸腰間的傢伙，被旁邊的人死死按住。
那三個護衛，尤其是那個揹著行軍包、耳下有疤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警惕和…陰鷙。
“這…這個…”湯姆乾笑著，試圖解釋，“隊長您真是…見多識廣！我們…我們小本買賣，哪敢跟鹽鐵會、糖業行會那些大爺們攀關係…黑水鎮…嘿嘿，那地方吃人不吐骨頭，我們也是…也是繞了點小路，運氣好，運氣好…至於這貨品，您放心，甭管來路怎麼樣，質量肯定正宗！”
“行了，湯姆先生。”弗蘭克恰到好處地插話，臉上堆起和事佬般的笑容，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麗斯薇隊長也是職責所在，謹慎點好，謹慎點好！我們小鎮窮酸，沒見過世面，讓您見笑了。快請進，請進！南門貨棧剛清空，雨水也停了，正好方便諸位卸貨。具體什麼貨，值什麼價，咱們進去慢慢看，慢慢談！”
說話間便要準備親自引導商隊進入大門，一旁的麗斯薇並未動身。她依舊立在原地，彷彿是鷹隼一樣的目光，靜靜觀察商隊。
三個護衛。標準的廢土武裝配置：髒汙的作戰服，磨損的槍套裡插著保養尚可的手槍。
其中兩人揹著重重的行軍包，像任何一支商隊都會僱傭的廉價保鏢。
但問題在於第三個人——那個揹著行軍包，腰帶上掛著幾個空水壺，顯得極為正常的護衛。
當麗斯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遊離，下意識地想避開，卻又硬生生忍住，做出警戒的模樣。
太刻意了。麗斯薇心底冷笑。更關鍵的是，她認出了那個男人右耳下方那道細微的、幾乎被頸項肌肉擠歪的紅外植入體疤痕——那絕不是普通護衛會有的東西。
黑水鎮黑產的情報探子標配。
她的呼吸微不可查地滯了一下，這個名字和它背後代表的血腥與骯髒瞬間清晰起來。這幫盤踞在黑水鎮陰影裡的渣滓，靠什麼吃飯？
情報買賣只是添頭，掠奪！像鬣狗一樣，專門盯著那些防禦薄弱的小型避難所或獨立倖存者據點洗劫一空.
殺光所有反抗者，再把剩下的活人——老人、女人、孩子——當成牲口一樣套上鎖鏈，驅趕到像亞姆農莊那樣的地方賣掉，成為奴隸、實驗品或者別的什麼消耗品。
一個不祥的念頭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這次所謂的“自由港白銀之星商隊”來訪，根本就是一場針對凜冬小鎮的精密“踩點”偵察！
這群鬣狗當前是沒有膽子獨自應對凜冬這樣的大型倖存者營地的。但是他們也不吝於成為別人的爪牙去舔吃剩的殘羹冷炙！
顯然，這次他們充當了‘鋼牙’眼睛和耳朵！這個推斷帶來一股冰冷的怒火，幾乎要衝破她強自維持的鎮定。
察覺她變化的弗蘭克放在身前的手掌，似乎無意地朝麗斯薇緩緩下按壓了一下——沉住氣。
弗蘭克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慚愧：“見笑見笑，我們小鎮地處偏僻，外面大商會的名號，知道的不多。”他熱情地引路，“快請進，請進！南門貨棧剛清空，雨水也停了，正好方便諸位卸貨。”
‘快嘴湯姆’呵呵笑著，連連點頭，揮手示意隊伍跟上。三個護衛，包括那個耳下有疤的黑產探子，都保持著標準的護衛姿態，隨著隊伍緩緩進入小鎮敞開的南門。
那探子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來來往往準備的玩家，掃過新建的木屋結構，掃過角落裡幾處已經半完成的防禦矮牆，以及遠處冒起青煙的高爐一角——一切都顯得自然而專業。
麗斯薇將他們的反應不動聲色地收進眼底，她的步伐不疾不徐，如同一個盡責的衛兵跟在弗蘭克身側，但銳利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針，始終不離那三個護衛。
她的手指在戰術服覆蓋下，輕輕敲擊著腰後那把改造過的U.S.S.標準手槍冰冷的槍身，一下，又一下。
南門貨棧內，瀰漫著一股馱獸的體味、貨物灰塵和弗蘭克特意點燃的劣質薰香混合的複雜氣味。
‘快嘴湯姆’指揮著夥計們將蓋著貨物的帆布和獸皮揭開，露出裡面分門別類碼放的物資。正如他所言：
三袋用厚實防水布包裹、顆粒分明的粗海鹽。
兩袋顏色微黃、結塊明顯的粗糖塊。
十盒包裝各異，大部分是簡陋的紙盒，印著模糊不清的標識新舊不一的抗生素。
一大盒散發著濃烈刺鼻氣味的劣質菸草碎末。
一小桶用木塞封口、標籤早已脫落的“火蜥蜴”烈酒。
一個不起眼的木箱開啟，露出裡面用油布包裹著的五把型號雜亂，磨損嚴重的舊時代轉輪手槍，旁邊散亂堆放著幾盒同樣型號約莫百來發彈頭不同的.38子彈。
弗蘭克臉上掛著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帶著兩個臨時工，開始“仔細”驗貨。
他抓起一把鹽，在指尖捻了捻，又湊近聞了聞糖塊，最後拿起一盒抗生素，眯著眼看了半天那模糊的生產日期。
“嗯…鹽不錯，顆粒粗點，但沒摻沙子，是好貨。”弗蘭克點點頭，語氣還算滿意，“糖嘛…受潮有點結塊了，品相一般。這菸草…”他扇了扇鼻子。
“味兒太沖，怕是自由港下城區‘老鼠窩’作坊的貨色吧？酒…‘火蜥蜴’？這牌子十年前就臭了，喝多了容易瞎。”他每點評一樣，‘快嘴湯姆’臉上的笑容就僵硬一分。
最後，弗蘭克拿起一把轉輪手槍，熟練地掰開彈巢看了看膛線，又掂量了一下：“老古董了，膛線都快磨平了，保養得也馬虎。子彈嘛…型號太雜，有些底火看著都受潮了。”
他放下槍，搓著手，臉上堆起看似誠懇的笑容：“湯姆先生，咱們開啟天窗說亮話。您這貨呢，確實有些好東西，但品相…參差不齊啊。外面廢土認核子可樂的瓶蓋，但我們這凜冬小鎮啊，新立了規矩，用這個。”
他變戲法似的摸出幾枚鑄造得還算規整，但明顯工藝粗糙的銅幣和銀幣——正面是粗糙的齒輪麥穗，背面是簡陋的雪屋標誌，在手裡掂了掂。
“咱凜冬小鎮，認的是這個，”弗蘭克笑容不變，“外面那些叮噹響的瓶蓋，得去營地裡的‘兌換點’換成我們的錢，10：1，童叟無欺，才能花。我這給您的，都是用我們‘凜冬幣’換算出來的實誠價，您看行不行？”
“鹽，我想想，按袋算，一袋…15瓶蓋。”（實際相當於200枚銅幣）
“糖，受潮結塊了，一袋…8瓶蓋”（實際相當於150枚銅幣）
“菸草，味兒太沖，一盒…20瓶蓋。”（實際相當於500枚銅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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