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明了就是遭人欺負。
“去,把罰金交了,不然我就直接把你提到警察局,還想買甜樓的油水,你配嗎你?”
巡警一腳踢倒了小夥,倒不是他力氣很大,而是小夥根本不敢反抗,只是用兩隻手抱住胸間的飯盒,那女娃則是看著面前的一幕哭出了聲。
“還敢抱著,找打。”
巡警的棍棒直接揮打了下去,正好打在那抱飯盒的手指上。
小夥吃痛,飯盒裡的剩菜剩飯都漏了出來。
“好哇,影響市容,罪加一等。今天交不出兩個銀元就給我去港口當苦力吧,這女娃長得不錯,到甜樓去接客去。”
巡警氣勢洶洶,而周圍看戲的人更是增長了他的氣焰。
而被打倒在地的小夥看見那翻倒的飯盒則是愣了一下,隨後便猛地撲了上去用舌頭去舔石磚上的香油,用手指去捻那一點點的碎肉和用於調味的拌料。
“真噁心這人,巡警趕緊把這傢伙趕出去。”不少看見這一幕的文人們厭惡地說。
就連那些金髮碧眼的國外客們都厭惡地道:“這片土壤里長出來的窮人都是這樣的,你們只是有錢而已,沒錢的你們也一樣。”
那金髮碧眼的國外人發話,有些長衫文客諂笑著附和,有些則是敢怒不敢言。
他們怒的不是那外國人說自己窮,怒的是居然把他們和這些吃潲水的垃圾一起打比。
何潤看不下去了,他心中閃過了陣陣的悲涼,主動上前對巡警質問道:“無理取鬧還有理了,這裡這麼多的同胞,你怎個就抓他一人不放。”
巡警見真的有人出頭,不由得愣住了,不過瞧見那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又立即找到了靠山。
“我這是按警察署的規矩辦事,我趕的就是華人!”
面對這趾高氣揚的巡警,何潤不由得氣笑了:“趕的是華人,你自個也是華人,周遭的同胞都是華人,怎麼不全趕了走?!”
“都是華人?”那外國人皺眉道。
那翠綠的眸子看向了何潤周圍:“先生,我只看見你和你朋友兩個華人。”
何潤一愣,當他轉頭看去的時候,原本還在自己身後看戲的人全走散了,他們都聚集到了這外國人的身後,只有趙勝依舊在身邊。
“你們……”何潤說不出話來了。
心中的悲涼和怒氣此刻幾乎要充斥他的心房。
那外國人似乎很欣賞何潤的這種獨當一面,便道:“先生,你和身邊的同胞,還有地上的伙伕,那女孩都是華人,要滾出去的是你們。”
聚集在這外國人身邊的文客都微微一笑。
“至於他們,他們自然不是華人,他們連狗都不是,當然有資格站在這個公園裡面了。”
“現在,請三個華人一起像狗一樣跑出去吧。”
趙勝感覺到了瀰漫的死氣,他猛地向前:“先生!……”
……
“號外號外!!日報日報!昨日大海市外灘公園出現大規模死亡慘案!死亡人數達數百餘人,遠洋而來的約翰教授一併身死!疑似自殺,通通都是自殺!死狀慘烈前所未有……”
“號外號外!!日報日報……”
賣報紙的小童揹著一卷卷報紙奔走在街頭。
依舊是少年郎模樣的何潤聽著著一幕,他把買來的魚凍餵給那女娃吃。
隨後問:“有名字嗎?”
“沒有,只記得姓杜。”
“不若,就字紫衣吧,杜紫衣,倒也好聽。”
“好。”
“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號外號外!!日報日報……”賣報紙的小童揹著一卷卷報紙奔走在街頭。
至於真正的始作俑者,此刻已經前往了內陸的一個小鎮子。
江東鎮。
「鬼故事」
江東鎮內,眾多馭鬼者都在配合何潤的行動,他們用一個膠捲記錄著江東鎮內一個時辰裡的一切。
“好了,半個時辰一次,校準好時間,打烊!”
隨著何潤一聲落下,江東鎮裡昏黃的燈光紛紛消逝,沒有了燈光的照耀,一些厲鬼逐漸走出了江東鎮的房間。
“開始襲擊這些厲鬼!”
很快,一道道的靈異襲擊落在了厲鬼身上,這一幕幕都被正在錄製了膠捲記錄下來了。
不多時,又過了半個時辰。
何潤拿出了兩個木頭梆子,這玩意是剛剛造出來不久的,隨著梆子聲的敲響,江東鎮廣場中心的那隻厲鬼也因此觸發了重啟的靈異。
梆,梆,梆。
靈異重啟了膠捲,但仍然保留了記錄。
膠捲能夠再次錄製,而且之前整個鎮子裡發生並錄製的靈異襲擊也依舊儲存著。
“果不其然,先生的想法是對的,我們成功做到把靈異襲擊保留下來了,而且還能無限疊加。”趙勝心中振奮。
大家心中都很振奮,何潤也同樣是,不過在大家決心選址的時候,一個奇怪的存在出現了。
“這裡是哪?”小丑謹慎地走在一條侵蝕小道上,但耳邊卻傳來了不少活人說話的聲音。
“先生,真的要在這裡設立鬼鎮嗎?”一道聲音問。
“無論在哪都行,只是這裡暫時合適,行了,開始吧,把剩下的厲鬼帶來。”被喚作先生的馭鬼者說。
小丑逐漸靠近聲音的源頭,他發現自己似乎是來到了舊時候的農村,而且這個農村正在建設之中,小鎮不大,燈火通明。
“咦?趙勝,你怎麼還帶了一個外人進來?”一個瞎眼的年輕男人問,他嘴巴張開的時候,嘴巴里的眼睛發現了小丑的存在。
“不是我帶來的,這傢伙不知道從哪出現的。”趙勝此刻也謹慎了起來,他試圖預知,但卻窺探不到對方的過去。
“他沒有過去,難道說,是來自未來?”趙勝眼神之中帶著驚訝,在他看來,一個人既然活著,那就必然存在著過去,就算是過去被封鎖無法探查他都能發現靈異封鎖的存在。
但這個瘦小的馭鬼者不一樣。
既然沒有過去,那就只有來自未來了。
趙勝被喚作先生的馭鬼者走近了,正是何潤。
“你來自未來?”何潤問。
小丑想要入侵,但對方發現了小丑的入侵,立刻選擇自殺擺脫。
他是第一代巡陰人,江東鎮主人,駕馭著求死鬼,一般的馭鬼者根本沒法跟自己經手。
“行了,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回事了,但我對你沒什麼興趣,還是請你早點去死吧。”第一代巡陰人有點意興闌珊了。
似乎是必須遵從對方的話,小丑居然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咔咔......”小丑想要掙扎,明明自己成為了異類,但卻不能對抗對方的一句話。
“行了行了,兩小時的迴圈到了,我們再次嘗試一遍,打烊,熄燈!”何潤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梆子聲響起,敲響三聲後,江東鎮的燈火熄滅了,小丑也一併如熄滅的燈火一樣死去。
“剛剛那傢伙真奇怪。”代號走陰人的馭鬼者跟趙勝說。
“確實。”趙勝應了一句,不夠他很快就品出走陰人似乎有什麼話想跟自己說。
“你不覺得,先生他近來有些不對勁嗎?”走陰人問。
“先生……還好吧,雖然他沒有成為異類,但先生的實力也有目共睹,而且有江東鎮的存在,是否成為異類已經不重要了。”趙勝說。
“不,我的意思是,先生似乎對江東鎮的事情不上心,他好像在關注別的……”走陰人竊竊私語。
“我們都尊稱先生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所謂的何潤就是一個死去的學生,一個先生代替的假名,明明大家之間的關係都這樣近了,先生還是有很多事情瞞著我們。”
趙勝聽後眼神閃爍,但並未多說什麼。
是夜。
一些馭鬼者還是要休息的,不過江東鎮每兩小時一次迴圈,總要有人打更。
第一代巡陰人的房間內。
“一加一,等於二。”
“對了,沒錯,接下來一加二,等於三。”
……
“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何潤正在自言自語著什麼,不過他聽見屋外都腳步聲立刻關上了手中的書本。
“先生,我有些話想跟您談談。”趙勝來訪了。
趙勝將白日的疑問說了出來。
何潤不語,長久之後才說:“江東鎮的事情,我不會多管,過不了多久,我也會卸任江東鎮主人的位置。”
“可是先生,論及實力,還有名望,整個江東鎮還有誰比得過您?”趙勝有些激動。
“我只是想做到更多的事情,這些事情,僅僅依靠你們,還有江東鎮是做不到的,甚至有可能是桎梏。”
“我找到了一隻鬼,你知道嗎?”先生突然說。
趙勝沒說話,只是看著先生自言自語:“這隻鬼,是一隻唯心的厲鬼,這鬼似乎是依託於現實的某種媒介存在,文字?記憶?我不確認,但我能依靠江東鎮的靈異不斷重啟去修改這隻鬼。”
“先生您這是?”趙勝還是無法理解。
“之後,我會離開江東鎮,然後死去。”
“……”
“死亡並不是結束,無法被人銘記才是,趙勝,你聽說過忒修斯之船嗎?”
……
“以一隻鬼來代替先生您?我不接受!”趙勝神情憤怒。
“這是我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在我死後,將我的事蹟傳播出去,然後記住我。”先生道。
“江東鎮的目標太大,為了以防萬一,到時候成功後,我會帶著杜紫衣離開。”先生指了指睡在自己臥室裡的杜紫衣。
“只要還有人知曉,有記載我的故事,我就還在。”先生表示得很無所謂。
“那,何時再見呢?”
“不必再見,我只是想把這個世道變好,變得更好而已。”
……
爾後,第一代江東鎮主人就不斷地做著實驗,他很快就研究明白了自己抓住的這隻厲鬼是怎樣的情況,這是一段不會完結的故事。
只是他一開始將其壓制處理的時候,發現上面記錄的都是慘劇。
第一代江東鎮主人不厭其煩地進行修改,他用上了江東鎮的重啟和記錄,這反而導致這隻厲鬼被他修改疊加後變得更強了。
“天地玄黃,日月洪荒……”
他不僅是在教授著一隻厲鬼,同時還在教導著杜紫衣的成長。
他學生出身,馭鬼當道,不曾想現今竟做了人和鬼的老師。
……
“不能教授理科知識嗎?天文,物理,數學,化學都是枯燥的知識,這些知識過於蒼白了,不帶有任何情感,鬼故事能將其記住,但身為一隻鬼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
又一個夜晚,江東鎮主人捧著一本書唸叨著,上面的知識太枯燥,杜紫衣聽得昏昏沉沉又去睡覺了。
“要先從國文開始,文字的傳遞本身就帶有情感和溫度,不管其是否理解,首先要擁有情感,使其願意去接受才行。”
……
很快,江東鎮主人開始在鬼故事上注寫自己的一生,內容摻雜著一些個人角度對一些事情的理解,比如馭鬼者是否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干涉社會的執行,對鬼的處置,以及一些理念的詳解。
這基本可以稱得上是靈異百科全書,他將自己所遇見的靈異都做了總結,試圖探究其中的規律,甚至有著詳盡的分類。
……
“完成了。”
某一日,他說。
也正是從這一天起,江東鎮主人離開了這片鬼鎮。
後來,他死了,被仇敵殺死。
他的屍體被公之於眾,一具遍體鱗傷的殘骸,這殘骸的左側胸骨完全破損,甚至頭骨上也佈滿了裂紋,上面還沾著血液。
殘骸的眼窩處也有明顯的缺口,還有血液流淌了痕跡,就好像這隻鬼曾經還流過血淚,往下看,頸肩處也有所破損,至於四肢,都是在關節處斷裂,四肢骨骼都缺失了一半。
常人幾乎無法想象這具骸骨的主人生前曾經遭受過怎樣恐怖的襲擊,皮肉被剝離,四肢被切斷,甚至有可能心臟都被挖走......
腦袋傾斜,脖頸的位置有著明顯的痕跡,那是麻繩勒緊才會有的,而且胸口處插著一把刀,看起來像是要剜心,傷口很大,甚至能看見其中殘破的心臟。
衣物破損,而且露出的肌膚上有密密麻麻的傷痕。
至於臉,雙唇烏黑,眼窩裡的眼睛早就不見了,似是七竅流血,中毒而死。
死狀殘忍,看起來生前遭受過常人難以理解的酷刑。
隨後,他的死法也被公之於眾。
先是被一刀插在心口遭受了必死,詛咒侵蝕打亂了體內的靈異平衡,之後挖去雙眼失去了探究靈異的能力。
然後割喉拔舌封鎖了傳播事蹟的手段,雙耳被搗毀無法接受外來的資訊,一件靈異物品限制了他的身體,最後不斷在身上增加傷勢,最後自然死亡。
一代江東之主,第一代巡陰人,離奇慘死,令人唏噓,江東鎮巡陰一脈的勢力最後也不過是拼死搶回了殘軀安葬。
事境變遷。
身穿白色旗袍的杜紫衣來到了他的墳前。
她看著面前的無名墳墓,時至今日,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名。
她回憶起了自己養父的故事。
是遵循以人為主的傳統,還是選擇人鬼共存?
這樣的思潮在當初幾乎席捲了整個民國的靈異圈,而養父在自身的靈異影響下,選擇了第二種。
他想要補齊求死鬼的缺陷,讓自己成為異類,也就是有意識的鬼。
但他做不到了。
鬼是不會死的,但求死鬼是需要養父不斷去死的,一旦成為了異類,對養父來說就沒有了死亡的概念,沒法滿足求死鬼的本能,養父因此卡在了這裡。
其實養父並不需要這樣執著,如果他不選擇成為異類,而是選擇別的方式,他依舊能活上百年,甚至依靠江東鎮的存在,他的一生都能過得十分安穩。
但到後來,他做出了一個對於任何馭鬼者來說都極其大膽的決定。
在當初靈異浪潮越來越盛行的時候,他選擇在活著的時候就開始破後而立,因為他找到了一份唯心的靈異,代號鬼故事。
養父放棄了原本辛苦成長,積累一身的靈異,反而是將自己的異類路線選擇到了鬼故事身上,但要成為異類,他就需要放棄求死鬼,而當初求死鬼是養父一身靈異體系的核心。
他甚至為了掩飾自己成為異類的計劃,故意策劃了,讓自己的仇人抓住機會,不斷折磨自己將自己殺死,讓別人真的以為,第一代巡陰人英年早逝,最後只留下了一段讓人唏噓的故事。
而沒有人知道的是,養父想到的正是如此,他的故事被傳播了出去。
有關於他的事蹟都有著鬼故事靈異的影響,一旦世人全部瞭解了他的故事,就相當於第三者存在知曉了這個鬼故事的存在,而他也將依靠鬼故事重新復活。
鬼故事變成了養父的故事,這個唯心的厲鬼,變成了自己最親的人。
“這隻鬼如果真的出現了,父親您打算將其稱作什麼呢?”那時還年少的杜紫衣問。
“那你要好好活著,活著見到它出現。”溫暖的手撫摸著杜紫衣的臉。
“就叫它鬼故事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