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淑瑤看得出,這香爐是匠心之作。
雙層鏤刻,樹莓伴著玉蘭花,想必若是將香料置於其中,必然嫋嫋生煙,更添詩情畫意之感。
餘淑瑤還是對剛才的迷迭香味耿耿於懷,“青桔,如繡當下在何處?”
青桔望了望天,鼓著腮幫子估摸了一下,“興許在老夫人住處,等著一同用午膳吧?”
碎裂的香盤,餘淑瑤棄之不顧。
她用絲絹擦了擦手道,“已多日不去給母親問安,你將這香爐填滿香料,算是薄禮。”
高門的兒媳,誰不是日日早起,伺候婆婆梳洗。
餘淑瑤特殊在雙目不便,披上鳳冠霞帔嫁進侯府,就得了主母恩赦,無須她問安請早,這才得了清閒,在翠屏樓畫地為牢。
這會兒她破天荒到前院風荷堂,可還未進門,就聽到沈如繡尖酸的聲音:“大嫂就是個瞎子,還整日擺著尚書府千金的架子,什麼都不會做,留在府裡就是個吃白飯的。”
柳氏的聲音隨後傳來:“好了好了,她畢竟是你大嫂,又是尚書府的人,說話別太過分。”
主母那語氣裡,卻也沒有多少維護的意思。
沈如繡背後嚼餘淑瑤的舌根嚼慣了,哪裡收得住,“母親,三年不下蛋,您還護著她呢?我看啊,給哥哥另娶一門親事得了!省得那個殘廢佔著茅坑不拉屎!”
“胡鬧!”柳氏低喝,似在忌憚著什麼,“你且悄聲些,這可是御賜的親,她的眼因檀安瞎的,傳出去,落人口舌,說我們侯府過河拆橋,不懂得知恩圖報!”
“誰求著她救似的。”沈如繡嘟噥,聽得一席話的餘淑瑤,心中似千根銀針穿過。
她聽著了,青桔也不是聾子,她氣得面紅耳赤,就要衝進去理論,被餘淑瑤攔下來。
餘淑瑤對青桔搖了搖頭,一瞬的忿然後,更多的是心寒。
“夫人。”青桔眼裡起了水霧,“他們侯府,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就不想想,若非餘淑瑤,而今瞎眼的可就是沈檀安,哪來什麼驍勇無比,當朝砥柱,哪來隆恩聖意。
若是之前的餘淑瑤聽來,也會同青桔般委屈。
可是,她恢復了光明,還有別的路要走,何苦做一個怨婦,潑婦?
餘淑瑤釋然笑了笑,邁進了風荷堂的門檻,“兒媳來給母親請安,望母親歲歲安康。”
她在青桔攙扶下,對著柳氏和沈如秀的方向欠了欠身。
柳氏和沈如繡看到她,先是面面相覷,柳氏給沈如繡一記告誡的眼神,沈如繡悻悻然聳肩,對著餘淑瑤咧了咧嘴。
反正餘淑瑤瞎,她現在就算啐一口唾沫,這個死瞎子也渾然不覺。
對比沈如繡的目無遵紀,柳氏則緩過神來,得體地招呼餘淑瑤坐在自己身邊,“淑瑤啊,你最近可好?我聽說有個雲遊名醫如今在京城,我已經託人給名醫帶信,希望他能過來一趟,給你看看眼疾。”
“謝母親掛記。”餘淑瑤滴水不漏,看著柳氏皺紋遍佈的老臉,笑得柔美。
“這有什麼,你是沈家兒媳,母親當然希望你健健康康。”
柳氏打著哈哈,誰料得餘淑瑤皮笑肉不笑問道,“要是兒媳一輩子都看不見,母親是否尋思著給夫君另尋妻室?”
此言一出,風荷堂中死一般的寂靜。
顯然,餘淑瑤是偷聽到了牆角。
沈如繡可不是省油的燈,一直瞧不上餘淑瑤,當即斥責,“怎麼著,我侯府只有兄長一個男丁,你無能為沈家生兒育女繁衍子嗣,莫非還是旁人的錯了?”
餘淑瑤掀起眼簾,盯著沈如繡。
沈如繡心房一顫,這一剎那,餘淑瑤好像是在審視她一般,盯得她毛骨悚然。
柳氏見狀,趕忙調和,“淑瑤,你別誤會,繡繡這丫頭向來口無遮攔,莫往心裡去。”
餘淑瑤收斂視線,眼裡的光華散去,又成了往日一灘死水,“母親,兒媳沒什麼意見,如若不然,真為夫君納門妾室也好。”
她的話,再度讓柳氏與沈如繡摸不著頭腦。
餘淑瑤雲淡風輕補充,“這朝廷重臣,誰還不是三妻四妾,侯府一脈能夠延續下去,兒媳百年後,也不至於成為沈家的罪人。”
“你真……這般想的?”柳氏將信將疑,沈檀安不著家的事,她又不是不清楚。
兒子在外野,兒媳固步自封。
外加之三年前,乃餘家請的賜婚。
都說餘淑瑤對沈檀安情根深種,老夫人不好在餘淑瑤跟前提及開枝散葉之事,這檔口,餘淑瑤主動提及,真真是出人意料。
沈如繡怔忪片刻,明悟了什麼,嘖嘖兩聲,“你可算是想通了,拴不住我哥的心,甭說御賜親事,哪怕是你為他去死,又能如何?”
“繡繡!”
柳氏聲色俱厲,猛地一拍小几,是真怒了。
他們侯府是有頭有臉的門第,怎能將醜事掀到面上來!
餘淑瑤不甚在意,“小妹所言極是。”
她不急不躁,心中平靜地吩咐青桔,“香爐留下,裡面的安神香,可助母親入夜好眠。”
餘淑瑤離開了風荷堂,卻在翠屏樓迎來了多日不見的沈檀安。
他黑著臉,看著餘淑瑤正在盲眼鋪香盤,鷹隼般的目光似刀子似的,“娘子閒情逸致,如是淡泊,體貼為我納妾,餘淑瑤,你可真是好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