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東江鎮年底備戰繁忙,呂渙真可以說是有些居無定所了。她今日在義州監督城防,過幾日又跑到平虜礦檢視軍械,各營新兵的訓練,她也時不時地要過問一下。算算下來,到十一月初,她竟然有一個多月沒回過東江島了。
呂渙真不回東江島,一方面是因為平安北道防務實在繁忙,另一方面,則是東江島上住了一幫子難伺候的活爹。
沒錯,說的就是那幫逃亡到東江鎮的朝鮮大北派官員們。
朝鮮官員在所謂“氣節”上面的較真程度,和大明官員別無二致,甚至更勝一籌。自從逃到東江島後,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謀劃著“南下平叛”,將他們的王上從西人黨的軟禁中解救出來。呂渙真只和他們見過一面,就被擾得不厭其煩——她佔領平安北道,可不是真的為了南下平叛,而是為了對抗韃子入侵的。
不過,平叛的旗號,畢竟還是要繼續打起來的。於是呂渙真留了黃承中在東江島上天天與這幫朝鮮官員們虛與委蛇,既要把他們留在東江島上,為東江鎮的軍事佔領提供法理基礎,又不能讓他們真的著手南下漢城平叛的事宜。
這一下,可是苦了黃承中。他若是有官職在身,這些個朝鮮官員恐怕還要敬上幾分,起碼在他跟前是要口稱“下官”的。可偏偏黃承中東江按察僉事的官職已經被革去了,他雖是呂渙真極為倚重的幕僚,明面上卻是個白身,這些朝鮮官員們自然是對他不怎麼客氣的。
這幫大北派朝鮮官員的靈魂人物,自然是曾任成均館大提學的樸東善了。他是朝鮮大儒,年歲又高,還曾任光海君東國師,可謂德高望重,在大北派中是僅次於李爾瞻的二號人物。如今李爾瞻已死,大北派領袖便成了樸東善。
儘管已經七十二歲,但是這樸東善身為領袖,是主張南下平叛最為激烈的一位。剛到東江島,他幾乎每日都要糾集一幫朝鮮官員,上門遊說黃承中。後來見呂渙真短期內沒有南下的打算,他甚至還絕食過兩次以示抗議。
直到後金的斥候出現在鴨綠江北岸的訊息傳到東江島,樸東善為首的朝鮮官員們才相信韃子即將入侵訊息,暫時放棄了南下的企圖。
當然,呂渙真是不理會這些朝鮮官員的。這些官員中,除了平安道水軍節度使沈器遠和他手下的平安道水軍對呂渙真有實際用處外,其他不過只是作為提供法理基礎的吉祥物罷了。
隨著鴨綠江北到情況愈發複雜,呂渙真開始在義州常駐,以便隨時監視敵情。誰知,黃承中卻在十一月十三這天突然來到了義州城,而且是夜裡入城,要求密見。
黃承中來時,呂渙真剛剛睡下,聽聞訊息立刻起身,來到書房與黃承中一見。
既然是密見,呂渙真叫下人們全部退出了書房,自己剛剛點起一根蠟燭,黃承中便進門拜道:“卑職夜半到此,攪擾呂小娘子休息了!”
“無妨,你且坐下。”呂渙真隨手扯來兩張椅子,“若不是十分要緊之事,恐怕你也不會來得如此匆忙吧。”
“的確如此,此事卑職不知該如何處置,這才星夜到此......卑職直說吧,有朝鮮使者從漢城到東江島,找到了我這裡。”
“來自漢城的朝鮮使者?”呂渙真神色一凜,“西人黨的人?”
“正是!而且似乎來頭極大。”黃承中補充道,“此人自稱是......朝鮮都元帥,金鎏,說想要見您一面,商議要事。”
都元帥,在朝鮮王廷中是最高武職,總領全國軍務,並且金鎏還是是西人黨的領袖,也是漢城政變當夜叛軍的最高指揮官。
“他人現在在東江島麼?”
“當然不在,東江島上有好些逃亡的大北派官員,若是讓他們碰見這金鎏,恐怕要鬧出人命的,卑職不敢讓他在東江島久留。”黃承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現在人就在外面候著。”
這一下,呂渙真也有些措手不及了。東江鎮是打著平叛的旗號佔領平安北道的,所謂平叛的物件,自然是這西人黨了。結果,呂渙真這邊還沒對西人黨作出任何軍事部署呢,對方的領袖卻親自前來相見,這該怎麼說呢,是他們太過坦誠,還是別有所圖?
但說到底,呂渙真當前的唯一要務是抵禦韃子的入侵,不論這金鎏的目的為何,她都不能亂了陣腳。
“叫他進來吧,且看他有何言語。”
就在黃承中出去叫人的當口,呂渙真趕緊將書房裡大致收拾了一下,又點了一根蠟燭,將兩把椅子面對面擺放,儘量作出個議事的樣子。
不一會兒,黃承中便領著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一身粗布衣服的男人走了進來。乍一看,還以為是個五六十歲的尋常漁夫——看來他此番前來,也是喬裝打扮、掩人耳目的。
說來也是,政變發生後,西人黨不過是派了個通事去登萊和京師那邊說明情況,結果身為都元帥的金鎏卻親自來見呂渙真這麼區區一鎮總兵,此等失序之舉,叫外人知道了可不得了。難道呂渙真比大明的天子還要尊貴?
不過金鎏的心中卻如明鏡似的:明朝天子再尊貴,也是遠在天邊,派個通事去做使者足矣;而這呂渙真雖只是個總兵,可是近在眼前,手裡還握著東江軍和平安北道的朝鮮邊軍,不可不嚴肅對待。
當然,金鎏的這等心思,呂渙真也大致猜到了。出人意料的是,金鎏絲毫沒有顧忌自己都元帥的身份,而是一見到呂渙真,便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禮,用漢語說道:“下官朝鮮國都元帥金鎏,參見大明朝東江鎮呂渙真總兵!”
“金大人請起!”呂渙真也上前將其扶起,“金大人身為都元帥,竟孤身趕赴敵營,真是勇氣可嘉——請坐下詳談。”
金鎏也沒有客氣,起身後直接坐在了呂渙真對面的椅子上,摘下斗笠,露出一張滿是皺紋,卻目光如炬的臉來:“呂總兵言重了......朝鮮是大明藩屬,下官身為朝鮮官員,來到大明的東江軍營中,怎麼能說是來到敵營呢?朝鮮的敵人和大明一樣,那便是竊踞遼東的女真胡虜。”
呂渙真能聽出金鎏話語中示好的意思,但她還是眯起眼睛,略帶挑釁地說道:“金大人,大明天子冊封的朝鮮王是光海君,你們西人黨發動叛亂,軟禁光海君,屠殺同僚的大北派......這難道不是我們東江軍的敵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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