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雲:天牧草甸多地隙,異獸居焉,狀如鼯而骨翼崢嶸。雄獸青鬣披風,目含蒼氣,雌獸銀毫煥爛,眸深似井。一雄一雌同巢共棲,曰“雙飛鼠”。
其齒利如霜刀,能碎玄鐵,性喜幽靜,常蜷伏於草窠地隙裡,或隱身朝霞暮藹間,非犯其巢不怒。
昔有牧者會獵,見草浪中雙鼠交頸而眠,引弓射之。倏爾狂風迷目,影障四合,齧咬聲響在耳畔。
風息視之,死傷相屬,鐵鏃盡斷。鼠獸掠雲高飛,雖蒼鷹莫能追其速。牧人皆恐,舉族夜徙,終生不敢復入其境。
燕辭初遇此鼠,心計忽來,只顧貼著草浪疾飛,指間捻一沓爆裂符,每遇地隙就擲幾張。
符籙的爆炸聲連貫不絕,原野上草皮翻簸,塵灰沖天。
四五隻野兔昏亂亂竄出洞口,慌不擇路地扎入鄰近的地縫,又頂著焦黑的屁股被滔滔符力崩了出來。
咧著嘴的土坑蜿蜒成線,過路的幾隻兔子齊刷刷縮成毛球,偷偷詢問是哪條陰溝裡來的缺德鬼。
燕辭一路逃一路炸,掛一臉正經降妖捉怪時的冷峻神色,渾不知盡幹炸野兔的勾當。
“敗家玩意啊!”軒轅戈追擊在後,眼見這廝把爆裂符連帶幾張隱身符接連撒出去,既心疼又羨慕。
羨慕是真羨慕,心疼則不盡然,還伴隨頭疼。
泥埃未及落定,忽見兩隻飛鼠揚塵而起。雌鼠振翼翻掠,倏地在日影下斂去行蹤,雄鼠駕著颯颯幽風,悍然朝軒轅戈撲來。
“瘟鼠爛鼠,都以為老子炸的窩!”軒轅戈聳肩苦嘆。
森白的鼠牙閃閃來襲,腥臭味極其沖鼻。可惜雙飛鼠僅止血丹圓滿境修為,這腔悍勇明顯帶著自不量力的滑稽。
“滾回去漱牙!”軒轅戈錯步旋身,劍不出鞘乘勢橫掃,不輕不重地磕在雄鼠尾巴骨上,一揍揍出百步開外。
雌鼠隱身突進,神念下,僅見一抹輕淡的風影倏閃左右,不露真容。
軒轅戈甚至不拿正眼來瞧,劍隨意動凌空幾舞。
雌鼠連續數撲連挨數劍,灰心不已,拖著一身傷和雄鼠大敗而逃。兩鼠雙飛,風影交疊間瞬息遠遁,目光難追。
半日光景,燕辭盡情投符炸窩,一炸就溜。
十幾波雙飛鼠現身總慢半步,次次漏過真兇,竟錯把馮京認作馬涼,逮著軒轅戈撒火。
稍一分神,燕卵又滾得無影無蹤,偏偏邋遢道人幾番磨蹭,遲遲不來。軒轅戈起初尚覺有趣,等沾染了身鼠臭,腥腐入喉,興致頓時蕩然。
“愚蠢的差事,噁心的旅程啊!來日捉到燕賊,非給他扔鼠窩裡醃半年不可!”
軒轅戈的意志遠沒有想象中堅定,岔離原路,尋了簇孤零零的野樹林小歇。洗洗塵,除臭臭,不然那股腐味快把天靈蓋掀飛了。
邋遢道人來時恰見軒轅戈俯身乾嘔,遠遠問道:“公子無恙否?”
“塵味相擾,小恙,小恙而已。”軒轅戈隱含不悅,“別人常說道友邋遢,今觀之不失整潔嘛。”
因懸苑典禮之故,道人原也換了新衣納了新鞋,只是經歷月餘波折顛簸,風洗風乾,邋遢如昨。然而相比被噁心現形的軒轅戈,行裝還算齊整的。
老道歷來示人以爽直,不該聽出彎繞話裡的埋怨意思,對磨蹭來遲也不感抱歉,坦然道:“雙飛鼠命骨中空,可作風哨,吹之號令百鼠,其患自除。”邊說邊取出根瑩如凍玉的骨笛。
笛子歪扭不平,跟道人一般邋遢,僅僅是把三根飛鼠命骨拼湊起來,接縫處用煉器銀漿粘合,刻出與骨節類似的風靈紋。
另以鑿玉指簡單粗暴地戳出吹孔、膜孔和音孔,孔徑相仿,孔距卻參差不同。不像刻意為之,許是戳孔失準的緣故,總之不怪笛子歪就怪眼睛斜。
軒轅戈一睹此物,心花頓放,奉承道:“磨刀不誤砍柴工,終歸是道友識見精深啊!”
老道形相撲拙,誰知內秀勝於外形,竟知曉音律驅獸法門,真乃意外之喜。
古之驅獸法通靈達異,分靈契、音律、符咒、藥餌、幻象諸般方略。
符咒藥餌僅制其形,幻象靈契損神折命,唯音律道堪稱與天交感的無上妙法,振氣成韻,吐息五音,借天籟御地靈,直叩其魂。
骨笛凌虛懸停,老道漫不經心地一吹,以氣代指。
氣息穿行、回流,靈紋次第閃爍,音孔隨之蕩起漣漪。骨笛不撫而鳴,五音同振,倏爾響起夜鬼哭墳般的淒厲音調,聲傳十里。
軒轅戈汗毛卓豎,未及詢問,忽見荒野上草浪分波,千隻妖鼠越隙而出,莽莽撞撞,半數掠地疾飛半數振翅沖天,骨翼拍打聲響如密雨。
“哇!此等陣仗,雖百鳥朝鳳亦不能及啊!”
悽慘的笛聲戛然停歇,宛如繃緊的絲帛被攔腰割斷,卻扯出一縷餘音嘶嘯不絕,凝作一線穿髓的銳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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