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嵐初破,青峰乍醒。
晨曦在松枝針葉間流瀉,綺麗的光斑撩撥著野花叢。
一隻松鼠躲在花窠下靈魂出竅,小爪抱著顆陳年榛果,點了墨的黑眼裡充滿依戀。
李羅堂把腳步猛一跺,松鼠抖一激靈,回身幾蹦,倏地鑽進樹洞裡。
骨碌!榛果在苔蘚上彈幾彈,徑直滾到腳邊。
梅影撇嘴道:“百歲的皮囊裡藏著位愛追蝴蝶的少年,師兄用半生江湖煙雨只釀造出輕佻?”言罷足尖一戳,不偏不倚地把榛果踢進洞去。
李羅堂道:“師妹昨晚殺人如麻,何以僅過半夜就同情心氾濫?”
梅影淡淡道:“因為披人皮的敗類,遠不如山中小獸有趣。”
共世同參的清修客,骨血濺在石上的動靜,竟不如一步落而松鼠驚的聲響。
唉!李羅堂心生觸動,嘆道:“每一條亡魂都曾呼吸如我,當血染刀鋒時,或許命運恰在暗處為老夫安排著同樣的結局。”
梅影欲言又止,她知曉李羅堂的心思,卻不知竟這般敏感。
往日若責之毫末,李羅堂不過灑然一笑,而今他受煎熬侵蝕,竟被片語只言撕開了舊傷。
珞珈山上,百草居的爐火依舊熾烈,可惜最烈的火卻不在爐中,而是心深處永不冷卻的一捧骨灰。
廊下,李夜笛曬藥的竹篩始終空懸著,昔日的笑鬧聲業已散作青煙,只有冰涼的牌位寂寂地嘲笑著白髮人的久視長生。
百草居百藥可醫天下百病,唯獨少了一味藥叫還魂。
“衛道者當以武止戈,誅魔者,必以殺證道!”楊柳風來非其時,一襲紫色道袍隨風飄動,其掌中所執卻非拂塵,而是一柄形若桃杖的百鍊神兵—夸父殘枝!
夸父逐日,道渴而死,棄杖化作鄧林。此物乃取通靈枝所制,離鴻蒙聖寶只差洗煉功夫,絕對是件名動江湖的靈器。
化清門下,雖不至讓人反感,卻透著幾分彆扭。
此門傳承道家清淨無為之學,修踏罡步斗的玄門功法,但自李笑陽而下,皆不設道號不受籙牒,縱然身穿道袍,也鮮少以道士自居,行事但求隨性,不拘行跡。
江湖傳言,其開派祖師精通道藏玄理,雖未受戒於正統道門,卻在機緣巧合下承繼過正宗功法,往後弘揚義理,奉“道心澄明,劍心亦澄明”為古訓,逐漸在道學派系中佔據魁首。
楊柳風久走江湖,以遇事不辯、直接了斷的脾性樹敵無數。
李羅堂慧眼識人,堅信不被大流待見的往往有其過人處,故與之頗有交情,遂道:“多年不見,道友烈性依然啊。”
“‘暴戾者或有赤誠,溫厚者也藏私心’居士這通歪理,世人早就耳熟能詳啦。”楊柳風聳聳肩,“可惜貧道生性單純,只知非白即黑。”
“錯矣,人道即丹道,終極奧秘不是成丹的剎那,而是諸藥相融時的那團氤氳紫氣。化清門追尋玄同之路,豈不知物性相轉,黑白正邪皆是三分丹砂七分塵之理?”
以丹喻人,論體悟之深,非李羅堂莫屬,然若此話出自別人之口,那無疑是調侃一人挖苦一人。
一根青羽自空而降,落地時羽毛化作只流螢沒入掌心,邱無浪白袍如雪,英姿勃發,其腰懸玉尺,尺身纏繞朦朧水霧,觸碰時如握流泉。
時聽楊柳風道:“邱居士這般神氣,莫不是跟玄鏡舌辯神機,大勝而歸?”
“道士真扯淡。”邱無浪笑道,“和尚詞鋒瑣碎,邱某何故去自降身價?”
“吹牛!”
“吹牛鼻子吧。”
調笑數語,言歸正傳。
帝陵畫卷尚在繪製,而陵外的數百里松林已淪作修羅戰場。
起初,敵對修者還算剋制,畢竟重寶未現,沒有誰捨得此時殉道,故相遇時偏好問候祖宗,互有來回地說些髒話狠話。
隨著後援陸續抵達,戾氣暴增,口吐芬芳迅速演變成以法寶見真章,數日間小戰百餘場。
始於昨晚,乘龍谷點燃大戰的火焰,連同伽藍寺等精英盡出,夜襲同塵苑諸派棲息處,甚至幾度蔓延到散修駐地製造殺傷。
楊柳風皺眉道:“外禍臨門,一眾知名散修怒而奮起,在聽風谷歃血為盟,誓言絕不任憑宰割。四海散修雲集響應,據刺探,與謀者足達數千之眾。”
“散修獨行無羈,歷來信奉各憑本事,若無檄文詔令,終歸只是盤散沙。”邱無浪不免疑惑道,“有數的幾位人物,皆是名門棄徒或草莽匹夫,無威無信,恐不足以團結群雄吧。”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