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火巖亦然,背上耷拉著三縷布條,活脫脫像被一爪撓爛的門簾。
他倆從摘星城奔涉萬里至此,沒少遇險阻,儘管嘴上不說累,然而現實似乎混的比燕辭初入同塵苑時還慘。
依舊是那位唇上蓄鬍的修者道:“在下平生少做善事,今不幸遇見奇葩,受此報應權當兩清了吧。”
“噗哧!”一時旁人皆笑,“果然深具燕辭之風,江湖上又添倆掃把星”
“非也,燕辭造作有餘,不如眼前這倆神充氣足。”
“雛鳳清於老鳳聲嘛......”
行事怪悖,難免惹人非議,許火巖無從辯駁,捂著耳朵假裝聽不見。
“嘿!”一位面容剛毅,具足草莽硬漢氣質的化嬰修者不悅道,“既是同路,諸位何不慎言?”
喝止者姓樓名越,聽說跟鐘太遷是拜把子弟兄,頗有俠名。
得前輩庇護,嘲笑聲戛然而止,有位機靈鬼賊機靈,說願捐獻新衣幫其裝點形象。
許火巖當即樂開懷,邊道謝邊一把扯下舊衫換上新裝,非常不拘小節,見者無不捧腹。
七嘴八舌,氣氛又見活絡。在場的皆做閒人,對身外事一如既往的感興趣。
原本此刻最熱門的話題,當屬探討在修真界南北對抗局勢下,江湖散修如何在青帝陵分一杯羹。然而所有人都懷著默契避而不談,來此相會似乎只為湊一時熱鬧。
薄寒浸染著暮色,宿鳥輕啼,幾簇篝火在林間空地上躍動。
萍水相逢的修者野山共聚,在短暫的歡飲過後,紛紛陷入適情的沉默裡。
不說正事也無奇聞可談,酒壺的傳遞悄然變作枯燥的儀式,無人貪杯無人勸飲,也無人問長夜幾何。
仿似偶爾同棲的飛鳥,等待天明各赴征途。
那恰是清心寡慾的,寫在修行者骨髓裡的寂寥。
各棲一樹,各適其適。
守靜篤!
焦王宣驀然品出幾分玄妙,破天荒地修起了閉口禪。
篝火卷吐,幾顆火星飄搖而起,抬眼時又見其消隱在夜色中。
遠望數十丈外,一黑一白兩條人影立上老松枝頭,彷彿樹魂的化身,靴尖壓著松針卻不見枝椏稍沉。
白衣人冷眼靜觀,衣袂被山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半截瑩徹如雪的仙劍。
黑衣者從薄霧中徐行而來,現身時略晚半步,其目芒灼爍,掌中劍出鞘半寸,敵意畢露。
一隻驚起的夜鴉甫一扇動翅膀,即被逸散的劍氣封住血脈,僵作顆頑石墜落在火塘裡。
壺口懸垂的酒線倏爾斷絕,滿場散修呆若木雕,喉間滾動著來者的名字:滄浪客鬱律與鐵膽杜若洲!
區區幾十年風雲激盪,世事浮沉,江湖權柄更迭。洛望舒憑武技、智謀交遊四海,日漸扛起號令天下的大旗,劍鋒所指,百派辟易,同塵修者行經處,群雄低眉。
許多人對同塵苑的記憶,還停留在神秘和霸道里,此刻見來者神色不善,暗中心慌。
“鬱兄別來無恙?”樓越抖落衣上的灰燼,越眾而出道。
鬱律恍似心不在焉,卻留予舊識幾分江湖灑脫,粲然道:“劍心未老,酒量猶存。”
樓越眼泛笑意,方欲邀其共飲一杯,小敘別情。
驟見林深處木葉紛垂,一道刀光一閃即逝。
樹影未動,猶自說笑的鬱律攜同杜若洲暴射而起,滄浪劍、暗沙劍走若驚龍,道韻與殺機盤結猛進。
“偶經此路,攪擾了諸位的雅興,勿怪勿怪。”鬱律的聲音飄渺難尋,當其遁離引動的微風捲動篝火時,滄浪劍氣已朝刀光消逝處排蕩而下。
剎那間風嘯雲動,漫山古木悽吼,一片片湮滅在刀鋒劍雨之中。
暗沙劍以力破巧,層層劍芒滾轉,幾乎覆及整座林樾。
“滾開!”伴隨一聲清叱,輕薄的刀光破風上騰,綿綿蕩蕩的刀意撕開條罅隙,繼而斬破夜靄。
一條倩影飛掠雲端,細腰微擰,快若迅風烈雷般閃滅在視野之外。
杜若洲隔空收劍,腕一抖,一滴血珠被抖落在塵埃裡。
“砰,砰砰。”雲塵之下,四五支旗花火箭次第炸開,一條條遁影從未知角落竄出林杪,追擊的被追的,忙忙亂亂。
拭目遠眺,整座夜空如同沸騰的熔爐,暗夜相逢,無人肯動問緣由,剎那間衝突顛亂,狂刀霸劍絞纏成網。
匆忙中敵友難辨,派系難分。唯見利刃攘動,輕虹亂舞,靈氣暴鳴聲響如雷落,觀者盡皆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