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煜看著痛哭失聲的範兵兵,臉上沒有任何憐惜,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知道自己的話有多重,但他更清楚,不破不立。範兵兵有天賦,有爆發力,但被浮華和程式化的表演習慣束縛住了。
不把她那層“殼”徹底敲碎,就逼不出陳靜這個角色真正的靈魂。
角落裡,一直沉默的姜文,忽然慢悠悠地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帶著老地質隊員特有的腔調,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空氣說:
“…戈壁灘上的石頭,看著硬,風吹日曬久了,也有裂口…裂口裡滲出來的水…最真…也最鹹…”他說完,又閉上了眼睛,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這話像一陣帶著沙礫的風,刮過棚內。
範兵兵的哭聲似乎停頓了一下。
曹煜深吸一口氣,走到範兵兵面前,遞過去一包紙巾,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卻不再那麼鋒利:
哭夠了?哭夠了就想想姜文老師的話。想想陳靜每天看著丈夫走向‘魔鬼城’是什麼心情。
想想她洗衣做飯時手上的繭子。想想她聽到風聲時的心驚肉跳。
把你的委屈、你的害怕、你對林峰又愛又怨又怕失去的複雜心情,都給我揉碎了,塞進你的骨頭縫裡!我給你十分鐘調整。”
他不再看她,轉身走回監視器後,沉聲道:
現場休息十分鐘。熊哥,讓人把鼓風機準備好,待會兒拍窗外風沙效果。”
範兵兵接過紙巾,胡亂擦著滿臉的淚痕,妝花了,眼睛紅腫。
她死死咬著嘴唇,沒有看任何人,獨自走到佈景的角落裡,背對著所有人蹲了下來,肩膀還在微微抽動。
姜文那句關於“石頭裂口裡滲出的水”的話,在她混亂的腦海裡反覆迴盪。
棚內只剩下空調的轟鳴和棚外風沙的嗚咽。
一場導演與演員的殘酷角力,以演員的崩潰暫時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戲”,還沒開始。
曹煜要的,是範兵兵裂開那層堅硬外殼後,從靈魂深處滲出來的、鹹澀而真實的“水”。十分鐘後,見分曉。
………
十分鐘後。
棚內壓抑的寂靜被空調的低吼和棚外風沙的嗚咽填滿。
範兵兵依舊蹲在角落裡,背對著所有人,肩膀不再抽動,只是安靜地像塊石頭。
曹煜坐在監視器後,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眼神銳利地盯著那個蜷縮的背影。
蘇晚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記錄著時間。
“兵兵,”曹煜的聲音透過對講機,打破了沉寂,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
準備好了就位。我們再來一次。”
那背影僵了一下,隨即,範兵兵慢慢地、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
她沒有立刻轉身,而是抬手用力抹了把臉,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胸腔裡所有的委屈和雜念都排空。
當她終於轉過身時,所有人都微微一怔。
她的妝徹底花了,眼線暈開,臉頰上還有淚痕的印記,眼睛紅腫得像桃子。
但她的眼神變了。不再是之前的羞憤、委屈或明星的矜持,而是一種近乎空茫的疲憊,深處卻燃燒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火焰。
她身上那件碎花襯衫似乎也失去了光澤,整個人籠罩在一種真實的、被生活重擔壓垮又強撐著的脆弱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