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煜走到秦昊面前，看著他深陷的眼窩和幾乎脫形的臉，用力拍了拍他裹在軍大衣下依舊單薄的肩膀，什麼都沒說。
一切盡在不言中。秦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了點頭。
幾輛越野車組成的車隊，像傷痕累累的戰士，緩緩駛離了魔鬼城。
後視鏡裡，那片吞噬了無數汗水、淚水和嘶吼的黃色荒原漸漸縮小，最終被地平線吞沒。
曹煜和秦昊並排坐著。秦昊幾乎在飛機爬升平穩後就陷入了昏睡，頭歪在舷窗上，呼吸微弱而均勻，眼下的烏青觸目驚心。
他瘦得顴骨高聳，手腕細得彷彿一折就斷，連在睡夢中，眉頭都微微蹙著，似乎還沉浸在林峰的痛苦裡。
這是一具被角色徹底掏空又重塑過的軀殼，是《孤石》最直觀、最沉重的勳章。
曹煜也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他翻看著相機裡記錄的魔鬼城點滴：
蘇晚坐在旁邊邊，膝蓋上放著膝上型電腦，正在處理堆積如山的郵件。她低聲彙報：
“媒體…已經收到風了，可能會有蹲守。姜文老師發來了他修改後的‘林父深度挖掘補拍劇本V2.3’…”
她頓了一下，補充道：
郵件標題加粗了‘僅供參考，棚內已協調好時間’。”
曹煜揉了揉眉心，聽到姜文的名字就條件反射地頭疼。他擺擺手，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
“媒體讓熊哥應付，就說主創太疲憊，暫不接受採訪。
至於姜大爺的劇本…先存著，等我緩過這口氣再看。”他現在只想回到京城那個沒有風沙、沒有戲霸、可以關起門來的地方。
當曹煜一行人推著行李，裹挾著魔鬼城特有的沙土氣息和深入骨髓的疲憊走進門口時，預料之中的閃光燈浪潮瞬間將他們淹沒！
“曹導！魔鬼城拍攝感受如何？”
“秦昊！為角色暴瘦幾十斤是否值得？”
“範兵兵小姐的特別出演是否與您有關？”
“《孤石》預計何時上映？目標獎項是？”
“張藝謀導演的《英雄》也進入後期，您是否感到壓力？”
長槍短炮和尖銳的問題撲面而來，晃得人睜不開眼。
李力熊立刻帶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工作人員和機場保安組成人牆，艱難地隔開記者。
曹煜戴著墨鏡，嘴唇緊抿，一言不發，只是護著身邊被閃光燈刺激得更加虛弱的秦昊，埋頭快步往外走。
蘇晚則冷靜地應對著最靠近的幾家核心媒體，重複著官方說辭：
“感謝關注，主創需要休整，後續會有統一安排…”
車子匯入京城傍晚的車流。窗外是熟悉的都市霓虹，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魔鬼城的風沙、姜文的聒噪、拍攝的煎熬…都如同一個遙遠而荒誕的夢。
曹煜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繁華景象，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沙土的鞋子和身邊沉睡的秦昊。
身體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來，但心底深處，一股更強大的、屬於創作者的力量正在緩緩復甦。
魔鬼城的戰役結束了，但屬於《孤石》的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剪輯室、戛納、上映、口碑、票房…還有姜文那份“V2.3”的劇本…新的戰場在等待。
他閉上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那個裝著魔鬼城一小撮沙土的密封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