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晨霧剛被日頭蒸散,瓊涯村碼頭的青石板路就被潮水般的人聲灌滿了。王大海來的早,直接選了一個空處,把簍子一放,這就是一個現成的水產攤了,竹簍裡的青蟹正用鉗子“咔噠咔噠”地夾著篾條,墨綠的蟹殼在這晨光裡油亮得像塗了層松脂。
旁邊賣蛤蜊的劉婆子踮著腳,她的小眼睛不停的打量著大海腳邊的簍子:“大海喲,這蟹子哪來的呀?不會是從鬼爪灘撈的吧?這鉗子比我家鍋鏟還寬!命好哦!”
大海笑眯眯的和劉婆子打了聲招呼,隨後指節敲了敲蟹殼:“還得是劉嬸子這眼神好喲,昨兒我在鬼爪攤下氧,這浪頭把它推到礁石縫裡的。”說話間,竹簍被他往膝蓋前挪了挪,把青蟹讓劉嬸子看的更清楚一些。
“大海,給我稱稱唄!”一個系藍布圍裙的婦人擠過來,髮鬢上還沾著晨露,“我家樹根今早出海前唸叨,說幾個月了沒吃蟹肉了,今天就饞著想吃碗蟹肉粥。”王大海認識他們,這是同村的王樹根媳婦李秀蘭,她男人王樹根正蹲在對面不遠處賣糧,手中還在篩玉米麵,聽見動靜也揚起聲喊道:“大海兄弟,這蟹子實誠斤兩多少?”
“家裡稱過啦,有二斤呢。蘭姐你看看這有多大!剛撈出來,新鮮著呢!”王大海把青蟹一隻手抓了起來,青蟹受驚般豎起螯足,張牙舞爪的對著大海做著無效攻擊。
王大海看著青蟹這麼努力的證明著自己的新鮮,扯著嘴巴笑著說道:“既然樹根哥想吃,鄉里鄉親的,我剛好家裡缺糧缺鹽,就換20斤玉米麵,再搭8斤粗鹽,你們看成不?”
王樹根放下篩子,粗糲的手掌在褲腰上蹭了蹭。走進到大海的攤位,仔細打量了蟹子鼓脹的鰓蓋,又看了看王大海手腕上未消的劃痕——那是潛水時被礁石劃的,紅通通一道像條新勒的纜繩。
隨即沉思了片刻,輕聲說道:“海貨不經放,”他頓了頓,抓起一把玉米麵在掌心碾著,“你看我這玉米麵也是新打出來的,成色絕對好,要不給你16斤玉米麵搭上10斤粗鹽?”
王大海沒接話,心裡也馬上計算起來,海邊上青蟹不算值錢,主要還是這個時代海鮮遠端運輸問題很大,而且這種高檔海鮮捨得吃的人也確實不多,只是玉米麵這個價格也不高,他看了看樹根手上的玉米麵,發現確實品質也很好。
當然這麼換也不是不行,家裡剛好也缺鹽,不過做生意肯定是要拉扯一下的,飛速思考了之後,他搖了搖頭,臉上帶著誠懇的微笑,笑呵呵的說道:“樹根哥,鬼爪灘的暗流啥樣你清楚,我昨兒潛到三尋深才撈著這玩意兒。”他指了指蟹子腹部的泥漬,“你看這泥色,這是老洋底的黑沙,尋常趕海人去不了。再說了,這蟹子在供銷社能換3斤豬肉,換你這點糧食不算多的,你想啊這個個頭的蟹,吃起來多舒服。”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婆娘開始竊竊私語。張屠戶家的媳婦捅了捅劉婆子:大海不錯啊,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而且鬼爪灘也是趕下去的啊,換作別人早被暗流卷跑了。”劉婆子咂著嘴:“可不是嘛,以前他賭錢時連漁網都拿不動,現在倒像變了個人。”
王大海和王樹根正在激烈的討價還價之中的時候,人群突然分出條縫。一個叼著牙籤的中年男人跨著個八字步晃了過來,藏青色的確良襯衫袖口捲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顯眼的刺青。
他身後跟著兩個少年,一個哈欠連天,另一個正用指甲摳著牙垢——來人這是同村的張守海,綽號“張麻子”,雖沒滿臉麻點,卻因年輕時跟人鬥毆,左眉骨下留著道月牙形疤痕,被弄的一臉斑斑點點的血,就被好事的喊成了張麻子。當時輸贏已經不重要了,這個稱號讓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本名反過來沒被怎麼提起了。
張麻子斜睨著眼,掃了一圈眾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喲,這不是樹根嘛,跟大海在這兒玩啥呢?換米吶?大海兄弟,這蟹子看起來不錯啊。”
“張守海隨口吐掉牙籤,皮鞋底子直接踩到了大海的簍子上,大聲嚷嚷道:“大海啊,你昨天都沒來玩,啥時候改行當漁夫了?昨兒我還見你在海邊晃盪呢。”他身後的少年李狗剩立刻接話:“就是,海哥,東頭劉老五家剛開了桌,三缺一,正好帶你回本兒去!”另一個少年錢多多跟著搓手:“海哥手氣好,上次還贏了我半袋花生呢。”
王大海站起身,竹簍被他從張麻子腳下直接搶了過來,輕輕的放在身後。這一下弄的張麻子直接踉蹌了一下,驚疑不定的看了眼王大海,卻發現王大海眼神亮得驚人,不卑不亢的說道:“守海哥,我家缺糧,昨晚撈點海貨換口吃的。”
張守海聽著他的口氣眯起了眼,再次打量起了王大海,以前那個懦弱膽小的王大海一天不見怎麼像換了一個人?他的眼神銳利,不躲不閃,甚至讓他有點發毛,他躲過了大海的眼神,嗤笑一聲:“換口吃的?”
只見他靠近王大海身邊,拍了拍王大海肩膀,發現這肩膀竟然孔武有力起來,心裡更是驚訝萬分,眼神咕嚕嚕的一轉,淡淡說道,“我可聽說了,你昨兒在供銷社買了手電筒和潛水鏡,花了不少錢吧?錢從哪裡來?不會是又偷了家裡的東西當了吧?”
周圍的議論聲低了下去。王樹根媳婦拽了拽丈夫的袖子,王樹根皺著眉沒吭聲——村裡人都知道,王大海以前賭紅了眼時,連媳婦的陪嫁木箱都拿去當了。
“那是我前天海貨換的,我不賭了。也不會再當家裡的東西。”王大海聲音不高,卻像塊石頭砸在石板上,“這蟹子我要換鹽和糧,家裡等著下鍋呢。”
張守海臉上的笑僵住了。他盯著王大海,小小的眼睛閃過一絲狠辣,王大海可是典型的肥羊,沒錢可以偷,可以搶,然後上供給他——但是眼前這人沒了往日的酒氣,下巴颳得發青,眼神裡有種他從未見過的狠勁,像海邊被潮水打磨的礁石。
“少來這套!”他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誰不知道你以前欠了劉癩子五塊錢?是誰幫你還的?現在裝正經?信不信我喊人來堵你?!”隨後他靠著王大海更近了一些,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你忘了上個月偷摸進祠堂供桌底下摸走的一塊錢了?那可是給媽祖娘娘的香油錢!不怕我告訴鄉親們?”
王大海突然笑了,他記得很清楚,他也知道前世自己沒這個膽子去偷媽祖娘娘的錢,他輕輕推開了張麻子,他知道他又想用腌臢手段逼他去賭博了,他嘴角斜挑著,目光掃過圍觀的人群,大聲說道:“張守海,那五塊錢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我早就連本帶利還給你了,現在還說這個?是想讓我告訴警察你放高利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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