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況下，算多的那筆錢，那些百姓豈不是越過越難？
你朱元璋到底是比把漢人安排成下等人的暴元強，還是說你推翻他，只是建立了一個用更隱晦方法貪墨百姓錢糧的朝廷？
“如果是這樣的話，咱...不，朕愧對百姓！”
朱元璋……
只說了這一句？
好傢伙，葉言等了半天都沒下文，他懂了，他突然又懂了。
大明初立，缺少資金，正如大肆推行寶鈔一般，朱元璋居然沒有像往常那般直接下令徹查，反倒是按下不表？！
他甚至試圖把話題向其他方向去引。
“王彥，咱的大明啊，現在蒸蒸日上，咱也欣慰有你這樣的臣子，咱看接下來……”
這都是屁話！
“陛下！為何不徹查此事？臣敢斷言全國上下如此官吏不在少數，其根本源頭是在於其骨子裡視《九章算術》為皂隸胥吏之賤業！但此乃聖賢所傳，計國用、量田畝、均賦役之根本啊！”
“王彥，你何意！！！”
朱元璋是有意的轉移話題，然而其他臣子當官或許都知道這順從的政治含義，可這王彥……不，葉言這分身怎麼可能順著他！？
“哼！”葉言多少也是不在乎生死，甚至王彥這分身的存在，其實是有朱元璋的恩寵在身的，說話相當不客氣，“臣之意，絕非指責陛下之聖德！臣意指這遴選官員之制、考評官員之能，以及這九章之核心何其重要？朝廷督察官員之行的整套規矩，現在是出了天大的漏洞！”
他上前一步，無視了毛驤幾乎要抽刀出鞘的動作，對視朱元璋雙眼繼續道——
“《大明律》白紙黑字，笞刑杖刑懸於其上，然今日之前，上元縣之弊為何無人察覺？是御史臺失察？是戶部不清算？還是各層官員早已心照不宣，將此等國計民生之根本學問視為無物，互相包庇，欺瞞聖聽？！”
“臣今日說的如此之明白，誓要陛下能聽進去，誓要陛下能求得的臣子都懂算術，這難道不猶如要求兵士會持戈？可現今，卻有人空手上了戰場，打仗還能贏否？”
朱元璋站在原地，分身王彥卻已經疾馳幾步，恰好在京城的大門外，指著這京城！
“對應現在，難道不是各地計量稅收、經濟的官吏，其上官、其本身對此都不在乎，都視而不見，甚至為其遮掩！此非一人一縣之恥，這就是制度失效、綱紀弛廢之恥！長此以往，陛下哪怕再行嚴刑峻法之威，亦將被這些軟性的對抗消磨殆盡！可屆時，律法再嚴，亦成一紙空文！”
朱元璋胸膛再度劇烈起伏，醬紫色的面龐上青筋隱現。
王彥太狠了，他非要計較這一點時，他說的這些，他真的不知道嗎？
但正如此前朱元璋聽他兒子朱標講通貨膨脹一樣，他累啊，他當上皇帝后才知道，相對比打仗，這政令的下達，這朝廷的經濟問題，遠比什麼都困難，都難得一下成那富裕。
說實話，葉言有時候也好奇一點，為何其他人來這大明不計較經濟呢？
一個國家的興盛，就在於兩件事，經濟、軍事！
這軍事不用多說，但這經濟……對應的就是百姓吃飽飯，百姓不受苦，國家有錢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一個國家才能發展起來。
但現在，朱元璋明顯已經是封建王朝的頭子，已經走了最深的偏路，靠如此不正規的辦法來興富，簡直是無比可笑之事，簡直是讓大明正式的走在亡國之路上。
朱元璋喘息下卻一句話沒說，他何嘗不知這點？他比誰都更清楚官僚體系的欺瞞和惰性，但現在來看這對他的大明，他的朱家王朝是有大益處的，尤其天下初定，他也需要這些人來運轉朝廷，徹查？談何容易！那是真會動搖國本的！
下一次的北伐，有什麼錢去打？
寶鈔說實話是弊端太大，老朱不得不向葉言和其分身，乃至於向劉伯溫和胡惟庸妥協，因為大家都不傻，大家或許有各種各樣的野心，其他想法，但針對經濟一事，看法卻出奇的一致。
“夠了！”
朱元璋猛地一揮手，打斷了王彥的話，周遭空氣都彷彿瞬間凝固。
他死死盯著王彥，眼神其實複雜無比，其中有暴怒，但也有欣賞，更有被戳破真相的羞惱，以及一種深沉的無奈。
寶鈔妥協了，這一定會讓百姓苦他大明的情緒降低，這種隱形的弊端……為何不能持續下去？
等他大明的國庫充盈之際，再徹查難道就來不及了？
這王彥說話太過於直白，也讓他聽的很不爽，可他也確實無法立刻下令徹查全國，那將引發不可預料的動盪。
但他也無法反駁王彥，因為句句在理，字字誅心！
沉默如同實質的壓力籠罩著兩人。
片刻後，朱元璋臉上的暴怒好像忽然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和算計。
他嘴角甚至扯出一絲難以形容的冷笑。
“王彥。”他的聲音平靜下來，卻帶著比咆哮更可怕的力量，“你說得…很好，真是句句肺腑，字字珠璣啊。”
他緩緩踱步，走到王彥面前，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他。
“你這番話，道理深刻，見識非凡。咱，也聽進去了。”
真假？
葉言相當不信任朱元璋的話，這位皇帝，這位封建皇帝的心思比誰都多，怎麼可能這樣妥協。
果然，朱元璋緊接著就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近乎輕描淡寫，卻將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了王彥肩上。
“而你既然看得如此透徹，說得如此激昂……那好，明日早朝，朕給你這個機會！”
“你不是說這是制度之恥、綱紀之恥嗎？你不是要咱徹查，要改革嗎？光對著咱一個人說，有什麼用？”
“明日！就在奉天殿上，就在滿朝文武面前！你把今日對咱說的這番話，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給咱再說一遍！你去跟那些科舉出身的清流、那些舉薦人才的勳貴、那些掌管天下錢糧戶部的堂官們，好好論一論這《九章》的重要，這你眼裡的算術是不是群臣不在乎，辯一辯這你嘴中的弊端！”
“讓滿朝文武都聽聽，你王彥口中的大明之恥，究竟是誰之過！也讓咱看看，究竟有多少人，真如你所言，是那‘視聖賢之術如廁紙’的昏聵之徒！”
朱元璋說完，猛地一甩衣袖，轉身不再看他，帶著侍衛直奔京城的紫禁城。
“毛驤，起駕回宮！王彥，朕明日…在朝堂上等你的高論！”
話音落下，朱元璋的龍輦儀仗終於啟動，只留下王彥這分身獨自站在原地。
街道空曠啊，彷彿剛才那場激烈的言語交鋒也只是一場幻影。
可葉言透過分身感知著這一切，幾乎要苦笑出來，但馬上……真的笑了。
【好傢伙…老朱這手禍水東引、借刀殺人玩得真是爐火純青！他自己暫時動不了那龐大的利益網路，就把我這把最鋒利的刀直接扔到朝堂上去，讓我去捅馬蜂窩！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讓我去面對整個官僚系統的怒火和反撲啊！】
但緊接著，一股強烈的興奮感取代了無奈。
【不過…正合我意！在街上說和在天子上朝時說，效果天差地別！老朱這是給了我一個最好的舞臺！王彥這個人設，不就是幹這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