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臉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紛呈了。
起初，他只覺得這叫郝建的戶部主事是個十足的蠢貨，像只誤入朝堂的野狗，說的全是狗屁不通的昏話，拍馬屁拍得如此露骨又拙劣，簡直玷汙了他這奉天殿！
他甚至在考慮要不要直接讓侍衛把這丟人現眼的玩意兒拖下去打頓板子，以儆效尤。
然而，當郝建顛三倒四，卻又無比真誠地順著胡惟庸的邏輯往下推演時，朱元璋那雙充滿滄桑的眼睛直接就漸漸眯了起來。
他不再覺得郝建純粹是蠢，而是從這看似荒誕不經的言語裡，品咂出了一種令人心驚的真實。
郝建那幾句看似愚蠢的疑問，卻點明瞭他胡惟庸這番反駁王彥話語中的真相！
好一個贊同王彥之論，好一個徹查舉薦之人，好一個則專人輔佐之說。
他媽的！
朱元璋越想越氣，有些東西就是缺少葉言此舉下，用郝建這種白痴人設在贊同中，讓人越想越多啊。
他地方官不懂算術的話，是怎麼知道錢穀師爺算的對不對？
換句話說，正如此刻，他這個皇帝不也在使用者部的人在算賬嗎？
胡惟庸所謂的讓人慢慢學習算術，就剛剛王彥的策問，已經出現了戶部官員對算術，對他本職業務的不熟練問題。
那麼大明本身的財政方面又因此有多少問題呢？
“哼！”
老朱冷哼一聲，閉目開始仔細回想今日早朝的全過程。
胡惟庸說官員應重在德行和隱晦的表達應會‘管理與明察’之責，，可一個連賬都看不懂的官，他拿什麼去明察？靠郝建這種廢物說的相面嗎？去看那師爺長得老實不老實？
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他老朱當年在鳳陽，給東家看倉庫時，那進出多少糧、耗損多少石，都是要自己掐著指頭算清楚、記明白的！
不懂賬，就等著被下面的小吏和師爺合夥坑死吧！
胡惟庸這狗日的，說得輕巧，什麼各司其職，讓師爺去算，讓官員去明察，合著就是讓瞎子去監工，聾子去聽風！這他孃的不是自欺欺人是什麼？
朱元璋想到這點的同時，又想到胡惟庸話語中的第二個大問題。
郝建這糊塗蛋問到了關鍵！
【“連帶追責，帶誰啊？下官不懂算術，這也不知道到底對不對啊……”】
胡惟庸提的連帶追責，聽著挺狠，可追誰的責？官員要是自己都不懂業務，他連師爺糊弄他都看不出來，怎麼追？追個屁！最後很可能就成了官官相護，官員們本就如王彥說的看不上算術學問，這就是賤術！
他們會默契的把責任全推給臨時工的師爺，官員都是拍拍屁股，一句下官失察後，屁事沒有！
甚至像郝建最後恍然大悟說的，周祿那種蠢貨，按胡惟庸的邏輯，他心是好的，只是人笨了點，沒用好‘工具’？那還追個屁的責？罰抄書不就完事了？
那他朱元璋慣用的大明重典，尤其針對貪官的剝皮實草令，豈不是成了擺設？
這算術問題何其重要，不然他也不至於吳王時期就讓官吏們必須會算術。
而現在呢？
胡惟庸這一套若自己真的同意了，那天下官員不是有樣學樣，個個都當甩手掌櫃，出了問題就推給下面的師爺、專人，這吏治還怎麼整肅？這百姓的冤屈還怎麼伸張？
胡惟庸這老狐狸，表面在整風，實際是在給那些昏聵無能的官員鋪後路、打掩護！
是在維護他那個狗屁東西，那隻講關係不講能力的官僚體系的根基！
這也是葉言看出來的，胡惟庸本來的話沒有這個意思，但配合他這獨特人設的分身幫襯，不算是曲解本意吧，實質上不就是如此？
他所謂的查舉薦之人，其實就是抓個典型裝模作樣，怎麼可能把舉薦出問題的官員全抓出來，全嚴懲？！
說白了，就是站在胡惟庸的角度來看，百官不會算術才是好事，哪才能貪腐到更多東西！
而且……
葉言也清楚胡惟庸的想法，舉薦上來的人不缺錢，但科舉上來的人，那點破俸祿夠養活誰？
這舉動在很多官吏看來，胡惟庸就是正確的，這算術不通延申出的問題就是，朝廷官吏財政方面的混亂，他們才能渾水摸魚的拿到貪款，才能好好活下去。
這還得感恩胡惟庸的政策呢，好一個收買人心！
朱元璋慢慢睜開眼，更多事也徹底想清楚了。
正如他猜測的那般，王彥諫言此事時並沒有想太多，核心想表達的就是算術都不會當什麼官？
但現在一看，這可不是單單算術不通的問題，而是在胡惟庸這明牌表示算術不重要，要專人輔佐的安排下，地方官都指望找個老賬房的師爺？然後自己就高枕無憂，經世謀略去了？
經他孃的狗屁！
不懂算賬，連自己轄下錢糧收支都弄不明白，談何經世謀略？那隻能是閉著眼睛瞎指揮，或者被師爺、胥吏牽著鼻子走！
到時候貪墨掉的錢財，大明朝廷根本查不到，全都概論成師爺他們的問題，他們在貪腐，但這錢到底去哪裡了？
那不就是都到了這些官員的腰包中了，而代價十分的輕飄飄，是隻要處理幾個師爺，處理幾個典型的連帶責任者……
胡惟庸他此法就是在變相鼓勵官員當甩手掌櫃，徹底架空朝廷對地方財政的控制！
朱元璋越想，後背的冷汗就越多一層。
他猛地看向胡惟庸，那傢伙此刻已經臉色鐵青，那副強作鎮定的模樣，在朱元璋眼中簡直如同被當眾扒光了衣服！
好個胡惟庸！好個老成謀國！好個循序漸進再講算術意義的建議！
原來你所謂的良策，核心就是糊弄咱這皇帝，糊弄我朱元璋的朝廷！
你糊弄王彥的激烈諫言！
你糊弄朕的雷霆之怒無處可發！
你糊弄天下百姓的切膚之痛，你在維繫的是你的利益，你們官吏、世家的利益！
你真正要維護的，就是你那套盤根錯節的舉薦網路，是那些靠著關係上位、尸位素餐的廢物點心們的官位和體面！
你拿什麼德行操守當遮羞布，拿各司其職當擋箭牌，若今日出列便贊同王彥說的百官必然要會算術，他朱元璋今日定然察覺不到這點！
但你胡惟庸好面子，你認為你的話沒有人能找到漏洞反駁，但郝建這種蠢貨，他瘋狂贊同你時，他無心的話語，反倒是把這一切揭露出來了。
好啊！
你就是想保住這群連賬都算不清的官吏蠹蟲！
讓他們繼續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繼續用糊塗賬掩蓋可能的貪墨，繼續維持你那文官集團內部一團和氣的假象！
至於百姓的死活？至於朝廷法度的威嚴？至於朕這大明江山的根基穩固？
在你胡惟庸眼裡，恐怕都比不上你維繫黨羽、穩固相權重要！
砰——！
朱元璋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騰的怒火和殺意，猛地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筆架上的御筆都跳了起來！
剛才還因郝建滑稽表演而略顯鬆懈的奉天殿，瞬間死寂，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冰！
所有人的目光，都驚恐地聚焦在龍顏震怒的皇帝身上。
他們看到的朱元璋那張臉龐，此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中燃燒的怒火幾乎是要將整個奉天殿點燃！
胡惟庸心頭劇震，他太瞭解這位皇帝了，這絕不是剛才那種對王彥言辭過激的不滿，甚至不是對郝建這種廢物的不滿，而是……對他的不滿！
說實在的，胡惟庸所作所為完全挑不出毛病，無論是肯定王彥之話，還是實行徹查的意見表態。
可關鍵在於，他沒有明擺的支援算術的重要性，只說要各官員行管理之責即可，還讓專人輔佐這一條，是罕見的政策言論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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