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染西天，甄皓仁從滾石武館邁步而出，圍在門口的攤販學徒，即讓開一條路，神色敬畏——煉勁武人，玉泉觀受碟道士，佩諾朮赤看重，每個身份單拎出來，走到淮陽城哪裡，都能受到尊重。
甄皓仁拂了拂袖，從人群讓開的路離開，馮堅忙隨在他身後跟上腳步。
兩人在一眾視線中，漸行漸遠，消失在街巷拐角。
“師叔……”馮堅眼見附近無人再注意他們，才唯唯諾諾著張嘴。
“說。”
“娘告訴我，說在外不要惹事，那三人家裡有人在衙門，咱們又是因殺官從刺桐躲過來……”馮堅抹著眼角，低聲將原委說出來。
無非就是：你也不想被報官吧？
甄皓仁走在前邊聽著，面無表情的臉色漸漸才柔化。
這段時間，他為了籌謀玉泉觀的受碟道士身份，沒有多少心思放到柳樹巷這邊，每次過來，瞭解道馮堅母子安危無礙，變放下了心，匆匆離開。
許多細節方面的東西，如何得知？
若不是這次佯故受傷修養，‘官身’的事也有了所謂的結果，他也不會有閒工夫，到滾石武館那邊，等他放休一起回柳樹巷，發現了這樁所謂的欺凌事。
“馮堅，練武之人，心頭要養三分惡氣，這不是空口白話，不然成一個真正的武人。但我也知道，三分惡氣的前提，是要有底氣。”
甄皓仁緩緩嘆道：
“你就是沒了底氣，才沒了惡氣。沒底氣的根源，來源於你的顧慮，你那些顧慮，絕難說沒有道理。”
“師叔……”馮堅眼睛一酸，聲音哽咽。
“但師叔要告訴你的是，所謂顧慮的前提、是不能觸碰到底線，一旦你的底線被人逾越了，那麼無論如何，必須要對方付出代價。”
甄皓仁平靜道：
“你想想我們為什麼會來淮陽？更要想想，既然能離開生活了數十年的刺桐，為什麼不能離開來了才幾個月的淮陽？”
“武人心頭的那三分惡氣，或許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理解，但師叔的理解就是，以底線為界，一邊是諒解，另一邊就是那三分惡氣。”
“人，有那三分惡氣，不管習不習武，就是武人。不然，也就僅僅只是一個人。”
“嗯！”馮堅重重點頭。
此時，也到了柳樹巷，天色漸晚，這附近不算熱鬧之所，街上也沒什麼人，兩旁鋪子都再打烊。
甄皓仁也沒再多說，只在巷子口腳步頓了頓，道：“你先進去吧，我去巫婆婆那邊，還有點事。”
馮堅應了聲，拐進巷子。
甄皓仁則直走來到了正在打烊的陳舊藥鋪，忙活著閉店的是那麻花辮姑娘、學徒乾的就是這些雜活。
巫婆婆則悠閒地拿些瓶瓶罐罐看，不知何用，但甄皓仁的到來，她還是第一時間感知到了，她不慌不忙拄著柺杖轉身，嗬嗬怪笑道：“傅道長今日怎有暇到這來？”
甄皓仁拱手笑道：“三月之期已到，晚輩得暇離開道觀，自然當要第一時間過來對婆婆道謝。”
“嗬嗬，拿錢辦事，傅道長何需如此。”巫婆婆從店裡緩緩走到外邊笑道，“你那嫂嫂，三個月下來，能拔的毒，已經拔的差不多了，還有些餘毒，就得慢慢調理了。”
“婆婆解毒看顧之情，晚輩不敢忘。”
甄皓仁斂起笑意，正色作揖拱手一拜。
這些時日，淮陽亂了不少、更有那方星城鐘山對他不懷好意，不是沒往柳樹巷這邊想過，但得益於巫婆婆在，他不用分出心思。
只此一項，更不說解毒，就幫了偌大的忙。
“這段時日，勞煩婆婆對晚輩嫂侄多加關照了，如今毒已解大半，晚輩也在玉泉觀算是站穩了腳跟，就不打算再勞煩婆婆了，過幾日，晚輩準備搬家到玉泉觀。”
“哦？”巫婆婆一愕後嗬嗬笑道：“也是，玉泉觀那有一幫子牛鼻子老道，這的那的突然活躍起來的兇犯，膽子再大，也不會去那作亂，確實是個安穩的好去處。”
甄皓仁點點頭，早前他也有這個想法，不過礙於得罪方星城以及許宜云毒未解，如今他在觀裡也算是稍微打出些了名聲，也確認過巡照方和同沒有針對他的意思。
如此，自然是玉泉山下的道士家眷區，遠比他處，更能讓人放心。
“婆婆後邊若還有診金要收，可跟晚輩說一聲。”甄皓仁笑笑，拱拱手便轉身離開，“好了，今日主要是過來說一聲，就不打擾婆婆了。”
巫婆婆站在藥店門口，望著那魁梧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中，才微不可察低聲道：“這傢伙，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過了三個月，她早已經查到了刺桐，查到了早年的熟人黃寶芝，不過也僅此而已，線索到這就斷了。
————
“嫂嫂，你身體如何？”
“已經好上許多了。”
柳樹巷院子，入夜不久，在盛夏的蟬鳴聲中，月亮也出來了。
月華灑落，地面稍微霜白，四處鄰舍還沒睡、消暑聊家常的聲音，依稀傳來，甄皓仁與許宜云也站在院子臺階下里說話。
兩人不遠處，馮堅還在打拳加練，身後兩處屋子裡則傳來使女阿梅和老僕福伯不知在忙活什麼的窸窣聲響，偶爾有不知誰家的貓，豎著尾巴從院牆上喵聲走過。
“嫂嫂，你不常出去，可能不知道，淮陽最近來了不少兇犯作亂，導致城裡都有些不太安穩，如今你毒也解得差不多了，我打算讓你們搬到城外玉泉山下，那邊有片街坊，多是玉泉觀的道士在安家置宅，因此治安要更好……不知你意見如何？”
甄皓仁趁勢說起搬家的想法。
“這麼嚴峻？”許宜云因三伏寒毒與樣貌之故，鮮少出去，甚至附近鄰居，都沒見過她。但隔三岔五與巫婆婆的會面，以及使女阿梅帶回的訊息，也知道一些情況。
“是啊。”甄皓仁點點頭，“到外邊，若無意外，應不用頻繁搬家了。且一來，城裡的武館終究不入流，弟子良莠不齊，馮堅到那邊後，我給他安排個居士身份，也進玉泉觀裡，與優秀的同齡人習練，更有益處。二來，道觀裡的藏書也豐富，嫂嫂你想看醫書也更方便，那邊的婦人，出身也都頗好，嫂嫂你也不用像待在這邊悶著不出門，方便找人聊天……”
許宜云微垂首，表情藏在陰影裡，看不清，只見她微微搖頭道：“師弟你不用解釋那麼多，我和堅兒都知道，你做主就好。”
“嗯。”
如此，甄皓仁也沒在多說，只道：“那等我這幾日安排妥帖了，就過去。”
許宜云輕輕應了聲好，見甄皓仁話說完，她頓了頓，輕聲道：“師弟，我聽堅兒說，今日有一個靈人女官邀你去衙門做事？”
甄皓仁稍稍訝異往馮堅那望了一眼，他還以為青少年，面對許宜云，會對下午的事，隻字不提……不錯，還有幾分面對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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