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玉泉坊,傅宅。
甄皓仁踏推開烏門。
“師叔回來啦!”正在前院空地上揮汗如雨、練習一套基礎刀法的馮堅,眼尖地看到他,立刻收了架勢,喊了一聲。少年眼神裡帶著點熱切,又似乎有些心虛,喊完便急匆匆地收了刀,一溜煙往後院跑去,留下個倉促的背影。
甄皓仁還在想著方才與人宗聖女江白薇會面談的事,只隨意‘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堂屋門口。
許宜云已聞聲迎了出來。
“回來了?”敏銳察覺到了甄皓仁眉宇間的一絲憂慮,聲音輕柔,“師弟在刑獄司…遇到棘手的事務了?”她走上前,很自然地接過甄皓仁隨手解下,沾染了暑氣的外袍。
甄皓仁笑笑點頭:“是有一些,不算什麼大事,嫂嫂不必擔心。”
說著,邊走到院角的井臺邊。
許宜云早已體貼地打好了半盆清涼的井水,擱在石墩上。
甄皓仁俯身捧起沁涼的井水,潑在臉上,那股寒意激得他精神微微一振。水珠順著稜角分明的下頜線滾落,滴在青石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記。他掬水仔細洗著手。
“不算棘手就好。”許宜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猶豫,最終還是開了口,“堅兒…有件事,希望能請你這個師叔幫忙,託我來跟你說。”
甄皓仁直起身,用搭在旁邊的布巾擦著臉,聞言有些詫異,轉頭看向許宜云,笑道:“這小子,不直接跟我說?什麼事啊,還得勞煩嫂嫂你轉一手?”
許宜云看著他被井水洗過後更顯清俊的側臉,心頭那點莫名的酸澀又悄然泛起,但臉上依舊維持著溫婉的笑意,甚至帶上了一點促狹:
“是件…喜事呢?”
“喜事?”
甄皓仁擦手的動作一頓,疑惑更甚。
許宜云細細說了起來,語氣平和,像是在敘述一件鄰里間的尋常趣聞:“堅兒在道觀水房裡有個同窗,叫做方淳。他家呢…看上你這個師叔了。”
“看上?”
甄皓仁一時沒反應過來,表情有些茫然。
許宜云的笑意加深了些:“是呀。方淳家有個正要出閣的小姑,聽說容貌周正,性子也溫順。方家便託了方淳,想賄賂堅兒一柄好劍,讓堅兒來說服你,去與他家那小姑…相看相看。”
甄皓仁先是愣住,隨即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那笑容裡帶著無奈和一絲瞭然:“嫂嫂,你也知道的。”他聲音壓低了些,帶著慣有的謹慎,“我們這身份,一旦洩露,便是潑天大禍。若非如此,家裡早該添上一兩個幫忙的人了。結親這種事,眼下是斷然不能考慮的。”
許宜云聽著他斬釘截鐵的拒絕,心頭那沉甸甸的酸澀感竟奇異般地消散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輕鬆,輕聲問:
“那這樁事,師弟你是不打算幫忙了?”
甄皓仁將布巾搭回井繩,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他若真缺柄好劍,待會兒我先要看看他刀法使得純熟了沒有,值不值得給。至於這種事…”
他頓了頓。
“答應了一次,就會有無數次麻煩上門。為了杜絕後患,一開始就要徹底斷了他們的念想,最是妥當。”
日頭已經西沉,後院小廚房的方向飄來陣陣飯菜的香氣,是米飯混合著蔬菜的清甜味道,帶著家的煙火氣。
許宜云聽著甄皓仁明確的答覆,笑意微微,輕聲開口:
“昨日與劉夫人她們閒聊,無意間說到了刑獄司和崇文館。我聽劉夫人提起,無論是在刑獄司升遷,還是想去崇文館購置那些珍貴的寶藥,似乎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要求任職者須得成家。”
甄皓仁略微錯愕,擦拭的動作停住。他沒想到,許宜云也知道這事。
許宜云繼續說著,聲音依舊輕柔,卻條理清晰:
“師弟你進靈庭當官,本就是為了獲取訊息,以及從崇文館購買能助益修行的寶藥。方家那小姑,可以不去相看,畢竟我們隨時可能被靈庭查到,要離開淮陽,牽連了人家不好。但師弟你的目標,又偏偏需要這個‘成家’的身份…”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甄皓仁:
“師弟,不考慮…找個女子,只是應付一下靈庭嗎?”
甄皓仁本來確實還為這事煩惱——
但早前與人宗江白薇見過面,這個大煩惱,也就變成了小煩惱了。
江白薇給了他兩個解決方案,一是直接向她們購買寶藥,二是讓她們安排一個人手應付。
他本在權衡是否該向許宜云透露一些鳳茗閣的遭遇以及長生教的“善意”,至少讓她安心些。
然而,不知為何,看著許宜云那雙帶著關切和認真建議的眼眸。
甄皓仁嘴上的話,竟無端地變了方向,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近乎試探的意味,脫口而出:
“她說的不錯,刑獄司和崇文館,確實有這個要求。我若真想找個人應付的話…”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許宜云溫婉的臉上,聲音很輕,“嫂嫂可有合適的人選推薦?”
許宜云似乎在他問出這個問題時,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她幾乎沒有猶豫,聲音放得更輕,卻咬字清晰:
“師弟…讓阿梅來假扮你的妻子,應付靈庭,怎麼樣?”她語速平穩,像是在陳述一個深思熟慮後的方案,“阿梅雖然是家生僕出身,身份上或許不太妥當…但她勝在是自己人,知根知底,絕不會洩露我們的秘密。而且…”
她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掃向後院廚房的方向,彷彿在確認什麼,才繼續道:“阿梅年紀雖比師弟你大了幾歲,但身子還是清白的,模樣也還過得去……”
“啪嗒!”
就在許宜云話音落下瞬間——
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的聲響,突兀地從身後屋角傳來!
兩人同時循聲望去。
只見通往廚房的小門廊下,阿梅正呆呆地站在那裡。
她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穿著乾淨利落的青布衣裙,身段豐腴勻稱,一張臉盤圓潤,眉眼清秀,此刻卻漲得通紅,如同熟透的蝦子。她手裡原本似乎端著一個盛著什麼的粗陶碗,此刻那碗已經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瓣,湯汁和幾塊煮得軟爛的南瓜濺了一地。
顯然,她是做好了晚飯,正想來喚兩人用餐,卻不偏不倚,聽到了那句關於讓她‘假扮妻子’的話。
阿梅整個人都僵住了,半張著嘴,那句‘飯好了’的呼喚死死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她的目光先是撞上許宜云,隨即慌亂地垂下,當餘光瞥見甄皓仁那張也帶著一絲錯愕的臉時,更是羞得無地自容,連耳根都紅得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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